游园惊梦(第2/2页)

三年后,书生柳梦梅赴京应试,借宿梅花庵观中,于太湖石下拾得杜丽娘画像。才发觉杜丽娘原是他梦中多次所见的佳人,而佳人却早已为情死去,柳梦梅为酬杜丽娘一片真心,决意掘墓开棺,令她起死回生。杜丽娘的还魂,不知令多少人,为之落泪不止。

情到深处,生可以死,死可以生。汤显祖在该剧《题词》中有言:“如杜丽娘者,乃可谓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几百年来,《牡丹亭》被一次次搬演上昆曲舞台。常演的有《闹学》、《游园》、《惊梦》、《寻梦》、《写真》、《离魂》、《冥判》、《幽媾》、《冥誓》、《还魂》等几折。不知多少人,被那优雅绝俗的姿态,缠绵婉转的唱腔,所沉醉,感动。而后在每一个姹紫嫣红的春天,落花微雨的日子里,总免不得叹一句: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青春版《牡丹亭》的上演,更是重温了四百多年前的牡丹旧梦。从古典美丽到现代青春,演尽人间生死至情,不知圆了多少人的理想梦。这一切,源自于情。一个情字,难以言说,无象可形。中了情花之毒的人,从来都是无药可解。

当初汤显祖写《牡丹亭》时,填到锦词佳句,写至惊梦寻梦处,忍不住痛哭流涕。他将自己所有的思想情感,都寄之于纸上,付诸在梦中。与其说他在为别人拟定情缘,不如说他在为自己批命。他走进自己亲手编织的梦中,没有想过,是否还能走出来。

逃不过因果的你我,总喜欢在茫然的时光里,探寻前世今生。那是因为,浮沉人生,太多沟壑难填。多希望走过千山万水,人间草木依旧可以安然无恙。而我们的沧桑,也只是为了见证生命存在的过程。但终有一天,时间会擦去所有痕迹,弥漫在世间飞扬的粉尘,也会静谧无声。

但使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一部《牡丹亭》,说的是戏中词,道的是人间情。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红尘男女为之不尽伤神,他们读完《牡丹亭》,就将自己封印在梦中,无谓过去与将来。

四百多年前,汤显祖因为一部《牡丹亭》,与一位叫俞二娘的女子,结下一段缘情。明人张大复的《梅花草堂笔谈》里:“娄江女子俞二娘,秀慧能文词,未有所适。酷嗜《牡丹亭》传奇,蝇头细字,批注其侧。幽思苦韵,有痛于本词者……”俞二娘读了《牡丹亭》后,用蝇头小楷在剧本间作了许多批注,深感自己不如意的命运好似杜丽娘一样。于是终日守在闺房,郁郁寡欢,盼过几度春秋,没有良人入梦,最后“断肠而死”。

甚至还有江西人氏蒋士铨,在汤显祖逝世一百多年后,写了一部《临川梦》。而书中柳梦梅和杜丽娘幻影现身,俞二娘还魂,与汤显祖前缘再续,演绎了另一段惊人心魄的牡丹亭梦。这就是情之妙处,使得他们在生活中无缘相识,却在戏剧中浪漫相遇。世事本就是幻梦一场,在没有欺瞒,没有伤害的原则下,又何必在乎真假几何。

传说缥缈,却耐人寻味。后来,与《牡丹亭》相关的故事,不胜枚举。有杭州女伶商小玲,因爱情上受到挫折,演出《牡丹亭》时伤心而死。亦有许多平凡女子,读《牡丹亭》不慎入梦,让自己坠落情爱的轮回,一颗心无处安放。其实只要心中有爱,无论海角天涯,都会有一方宁静之所,将寂寞的灵魂收留。

想起《牡丹亭》中杜丽娘惊艳的眼神,看过之后,令人心旌荡漾,百转千回。直到有一天,与自己在镜中微笑对望,某个刹那,也流露出那样的眼神。恍然间,才明白,原来每个青春女子,都惊艳过,都有过让人看了便再也无法忘怀的眼神。原来每个女子,都做过一场牡丹亭的梦,在春天的枝头,开得绚美至极。

世间所有尘缘,都是劫数,是结伴而行,还是独身赴会,结局必然不同。但情缘有定,我们无从选择,只好顺应天命。相信在那个叫作缘分的渡口,无论是离散,还是相逢,都要各自珍重。看过多少人世风光,唯有一剪荷风,一滴雨露,一朵云霞,是真正的纯净。

记得杜丽娘初次游园时说过,一生爱好是天然。多少年过去了,这句话,始终深入我心。我是个厌倦深邃、渴慕简单的女子,喜欢一个人,倚着幽窗,听一出戏。看窗外繁花似雪,却只爱一叶薄荷的清凉。

尘世种种烟火,于我并无多少诱惑。喜好山水,不是为了遗世独立,只是希望自己可以在壮丽山河间,做到淡然心性,从容平和。尝遍百草,只为求得一味真药;穿越千山,只为找寻一个人。如果恰好遇见,就不要轻言别离,纵算有一天忘记,也相信还会重新记起。

梅雨之季,总是不肯消停,在这潮湿的日子里,有人心生烦扰,有人安然自处。而戏曲里的《牡丹亭》,像是老墙上湿润的青苔,在雨中无尽滋长。远处淡山薄水,霭霭轻烟,庭院几阵竹风,更添冷韵。此番情景,适合听曲做梦,用往事泡一壶清茶,不品,就醉了。

光阴冉冉,流年一晃而过,昨天的美好,已成为今日的追忆。世事变幻无端,在可以把握的现在,我答应自己,要善待世间一切万物生灵,善待所有来之不易的缘分。因为任何一种生命,都有其不可推卸的使命。任何一桩情缘,都需要被良善的心珍爱。

一梦浮生,愿所有的人,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游园惊梦,醒后放下所有执念。在湛湛日光下,洁净安宁,清白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