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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车上,我突然觉得浑身发热。我深深地意识到我自己也是根电线,虽然很细很细,但它是通着电的,而且在老局长眼里,我这根电线的电量很足。

重要情况

赵科长说有重要事情向我汇报,我不得不停下手头的工作,专门腾出时间约他到办公室里面谈。

“处长气色不错呀!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人逢喜事精神爽嘛!”他一走进办公室就满嘴抹了蜜似的。

“啊,啊,”我敷衍地笑了笑,示意他坐下。

“看来让我猜对了,您还真有喜事,而且是喜事盈门。

听说您去年买基金发了大财,赚了两百多万,该请客了吧?”他屁股还没落座就胡扯上了。

“哪里,哪里。”我皱着眉头。

“去年的基金邪了门了,成倍地涨,不少人都翻了番地赚。妈的,我就没那眼光和运气。不像您,还是领导站得高,看得远啊,能把握大局,抓住机遇。对了,说到机遇,听说您又要高升了,上面准备考查了,这好事您怎么不向我们这些小兄弟透露透露,也好让我们庆贺庆贺蹭顿饭吃?”他一脸馋相。

“那个,那个……”我试图委婉地打断他。

“对、对、对,那个、那个,那个嫂夫人最近挺好的吧!我是说新夫人,据说特年轻漂亮。什么时候也让我们开开眼,一睹芳容,过过眼瘾。有个成语怎么说的来着?叫金屋,金屋,对,金屋藏娇。老藏着不见阳光就会发霉长毛的。呸,您看我这臭嘴,把嫂夫人说成奶油蛋糕了。不过这个比喻也不算错,奶油蛋糕甜啊!谁不想咬一口!不像我那个老婆,简直就是一个糠面窝头,咬上去牙碜,吞下去剌嗓子。我早就想换一个了,没法子,那家伙是一个母夜叉、母老虎,一听说我有那心思就怕不能掐死我。就我这副身子骨,哪儿打得过她呀,就剩下挨揍了。这跟您可没法比,有权有钱又有魅力,哪个小姑娘看见您还不是轰地一下子扑上来,要我说,您真没必要金屋藏娇,应该走红旗不倒、彩旗飘飘的路子。”这个家伙一反常态地肆意胡说。

我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开始低头看文件,不再搭理他了。

“对,金屋藏娇,光顾着说‘娇’了,忘了说说金屋了。男人就这副德性,一提起女人就两眼放光、两腿发软。处长,听说您那新房装修得很豪华,也很有品位。得花不少钱吧?这年头,什么都贵,房价呼呼地涨。就您新置办的那套房子至少也得一百多万,不过现在又涨了,越往后升值的空间越大,说不定过个三五年,您那房子没有个千八百万还真下不来呐!真行,您不光有实力,还真有眼光。不是我拍领导的马屁,我确实佩服您。不像有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好像没在意我的表情变化,仍在滔滔不绝地胡诌八扯。

“您儿子怎么样?他在哪个国家留学来着?瞧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英国,对,英国。都说那个国家的大学办得不错,不像咱们国内的有些大学,全他娘的误人子弟。让孩子到国外留学好,我赞成。就是学费高了点,一般人可负担不起。英镑那玩意儿也太值钱了,比人民币高十五六倍,凭什么呀?明明是欺负中国人嘛!不过,处长您有条件,我觉得这个钱花得值,真值!有些人虽然当了官、赚了钱,可就是没把自个儿孩子的事搞明白,那绝对不算成功。天大地大不如孩子的事大。您又要说我拍马屁了,真的,您相当有远见。把孩子安顿好了,下半辈子就万事大吉了。我得像您学习,将来勒紧裤带也要把丫头送出国门。”他越说越离谱。我把文件夹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摔,把他吓得一哆嗦。

“你小子今天是喝醉酒了,还是吃错药了?”我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咬牙切齿地问道。

“没、没、没有哇,我没喝酒也没吃药。”他挠了挠头。

“那你的脑袋是不是被狗咬了?”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嘿嘿,狗哪能咬到这地方。”他又挠了挠头。

“那你今天干什么来了?”我气得直抖。

“汇报呗!”他答。

“汇报什么?”

“工作呗!”

“什么工作?”

“重要工作。”

“什么重要工作?”

“我忘了。”他嬉皮笑脸地拍了拍脑袋。

“你给我滚出去,滚得远远的,快滚!滚!”我怒不可遏地抓起笔筒向他砸去。

这小子比猴子的反应还快,“嗖”地一下就蹿出了门外。

我气得半天缓不过劲来,心里盘算着要好好收拾这个王八蛋。没等我想好法子,赵科长的半张脸又从门缝里探了进来。

“对不起,处长。我想起要向您汇报的重要情况了。昨天到咱们厅新上任的厅长是我的亲舅舅。”

老 史

老史这个人很了不起,我对他越来越佩服。

他在领导面前能放得开,不像我们通常看到的那些下属(包括我自己在内),一遇见领导心里就打鼓,一副毕恭毕敬、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样子。

老史的确与众不同,他跟领导说话很随便,连请示汇报也嘻嘻哈哈的,常把领导弄得哭笑不得。他虽然只是个处级干部,但在我们厅里很吃得开,上下左右关系融洽,没有谁会跟他过不去。

我给张厅长当过多年秘书,看惯了下级在上级面前千篇一律的拘谨谦卑的表现,只有老史是个例外。

老史约见厅长时总先给我打个电话:“赵大秘,厅长忙吗?看看他现在有没有空儿,我得见见他!”

“哟,史处座,老张忙啊!现在不行。”我如实回答。“厅长幸亏不姓刘,要不你就得说老刘忙(流氓)。那算了,你通报他一声,就说我没啥事儿,就想给他敬个礼。要不你替我向他打个立正举个手算啦!”他干净利索地挂了电话。

下次见到厅长时,老史保证要跟领导当面核实一下:“赵秘书说要替我向首长您敬个礼他办了没有?”他总称厅长为首长。

有一次厅里开大会,很多干部遇到厅领导都争先恐后地挤上去握手,而老史却旁若无人地远远地躲在一边抽烟。等大家都落座了,老史突然站起来,大声嚷嚷:“哎,搞什么搞嘛!都是厅里的同志,怎么还弄成了两种待遇。领导要握手就都得握,凭啥就把我先丢下啦?有的女同志还握了两三遍,我可都看到啦!”于是厅长只好在哄堂大笑声中主动走过来双手拥抱他一下。“瞧,咱这待遇,拥抱礼,懂吗?咱能不替领导卖命嘛!”他得意扬扬地坐下来。

老史特别善于汇报工作,简明扼要,生动有趣,绝不像其他下属那样拖泥带水。别人花一个钟头才开了个头,他三言两语就能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完了?”领导还想接着听。“完了。得留下时间听首长指示。”他一脸正经。“嗨,你说得也太简单了吧!”厅长挺失望。“我说一万句,不如领导说一句。还是听您做指示吧!再说,我平时做得多,说得少,这您最清楚。我那些工作您了如指掌,用不着浪费首长的宝贵时间。总而言之,我负责的那些工作成绩是主要的,都是您领导有方,缺点和失误当然也有一点,都是我执行不力。”他回答得很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