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朝暮洞天(九)(第3/3页)

这两条土生土长于险峭山脉中的小龙,意外地天真无邪。

于是往后的路途,少年身边多了两条细长的身影。

“野果。”小龙兜着红果子飞到他面前。

“不用。”

少年辟谷,从出生起,便只是餐风饮霞而已。

“尝尝嘛。”

他犹豫片刻,拿起一个在衣襟上擦干净,初咬下去是酸涩的味道,入口才有点甜。

“甘泉。”小龙捧着巴掌大的草叶飞过来,叶片里兜着清冽的泉水。

“……谢谢。”

一旬之后,少年还没走出崔嵬山。

山脉没有尽头,万丈高崖也好似一个无底洞,触目所及,皆是一片漆黑坚硬的土壤岩石,偶尔有赤红的新壤翻出来,这便说明此处应当死过人,尸骨早已被碾成血浆,几年、几十年、几百年后,地脉吸饱了血液,像无边黑暗中开出的一朵赤红金莲。

若遇晴天,崔嵬山好似一头懒洋洋晒着太阳的睡狮,对身边经过的蝼蚁视而不见;若遇雷鸣暴雨,崔嵬山就像一头在黑暗中虎视的猛兽,等着无知无畏的羁旅客走入它长满獠牙的巨口。

东域开始下雪。

天穹中有个灰雾聚成的漩涡,像浩瀚的飓风眼,雪沫纷纷扬扬,崔嵬山碎裂成无数黑白小块。

茫茫天地间,有一抹小白点,踽踽独行,在黑块中出现,又在白块中消失。

少年眉睫上沾满晶莹的冰霜,脸蛋被冻得粉白,眉眼却是乌盈盈的,开口间呼出雾茫茫的白气。

下雪后海面会结冰,海底的朝暮洞天会暂时封存起来,除了老管家,没人会去看望她了。

走之前,应该偷偷给她准备些解闷的小玩意。

头顶的云海忽然间炸碎,余波以那飓风眼为中心,在天地间层层翻涌。

少年停止胡思乱想,仰头眺望。

一股磅礴的剑气,犹如来势汹汹的龙卷,搅碎云海,破空而至。

崔嵬山被打搅了酣眠,莫名爆发出凶悍的戾气,沉睡了千百年的古蛟遗骸,也好似有了抬头之势。

“来者不善。”小龙们警觉地望着半空,对少年说:“你快躲起来。”

“你们呢?”

“我们去把那人赶走啊。”

小龙们轻车熟路地飞到半空,少年站在皑皑白雪中,视线被厚重云层遮蔽,只看到高远的云海之上,一道剑光横停。

这道剑光,让他觉得如立刀山,如置火海,带着与生俱来的敌意。

“这几十年来,经过崔嵬山的修士,几乎都葬身于此。”有道雄浑的声音从云海上传来:“原来是你们两头余孽在捣鬼。”

渺小的少年站在地面仰望,一缕缕灼烫的剑气狠狠浇灌在他眼里,他睁着眼睛没有避开。

嘶哑的龙鸣声在风雪中被扯碎,男人又道:“寒儿,你来。”

“师、师父,”回答的是个稚嫩的少年音:“它们好像只是在吓唬我们,没有恶意。”

男人叹口气,谆谆教导:“我问你,它们是什么?”

少年音毫不犹豫:“龙。”

“千百年前,兴风作浪,为祸四方,北方诸多学宫,现在只剩下鹿门书院独自支撑,东域成了荒蛮死地,其它小宗门,一蹶不振,龟缩在南方只求自保。千百年之后,还有遗族余孽在这里肆意虐杀。”男人厉声道:“你好好想想,它们是不是真的没有恶意,亦或只是忌惮你手里的剑,为求自保而已?”

少年音没有再响起。

“你的剑还没开锋。”男人又叹一声:“你看好。”

一道长虹划破天穹。

漫天飞雪,从上到下,被剑光劈出一个巨口。

血滴淅沥沥的像春雨,从半空落在少年身上,云海也被一斩为二,那上面站着一个穿短打的男人,两腿一高一低,身旁是个玄衣少年,身后背着剑匣。

剑匣和他等高,他看起来像个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看清楚了吗?”男人把剑递过去。

“看、看清楚了。”

铺天盖地的剑意剑气,纯粹如九天黄河。

跨海斩长鲸。

天地翻转,山峦崩摧。

少年一袭白衣血斑点点,被震下山崖,从白雪污泥中抬起头。

半空中的剑光早就消失无影,身侧躺着两条幼小的尸体,软绵绵的像斩断七寸的蛇。

少年的目光长久盯着它们,直至霜雪满头。

那一剑能劈天斩地,他是天地间渺小的蝼蚁,只能龟缩在茫茫雪地中,束手待毙。

总有一日,他要把生杀予夺的权利握在自己手里。

从未有过的念头,在少年脑海里闪烁了一下。

一点绒绒雪花,冻结了他的眼睫。

眼睫微痒。

不是冰凉的雪花,而是有人在用手指拨弄。

他毫无征兆地睁开眼,少女晕着薄红的脸近在咫尺,手悬停在他脸颊上方。

指腹上还停留着茸茸的触感,少年又密又长的眼帘错不及防地掀开,幽黑的眼眸望着她。

白梨手腕僵住。

他在枕上转过脸,眉目间有少见的温存,像一片干净的雪地。

白梨缩回手,改去掀帷帐,满脸通红:“我我、我下去了,你躺着吧。”

刚掀开一角的帷帐,又被打落下来,垂得严实,将光线都遮住了。

薛琼楼扯过她手腕,让她压到自己身上,绵绵地吻着她侧脸。手指擦着脊背移上来,找到那潦草系好的细带,轻车熟路地挑开。

衣衫从肩头滑落,她一把抱住他,埋在他胸前,耳廓通红。

少年翻身将她压到里侧。

如雨的流苏淅淅沥沥,如雪的珍珠扬扬洒洒,雨雪盖了两人一身,他又从这堆雪里,捧出温热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