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到天堂的时候,抒情(第2/2页)

如此说来,这首诗其实取名为《暴动》或者《起义》、《革命》等都可以成立,而刘频将其命名为“公社”,不知是出于考验读者的历史知识的念头还是其他想法,但无论如何,这个标题使诗歌增加了飘忽不定的因素。当然,上面的阐释不一定能完全囊括《公社》的诗意,有的时候,解释是必需的,而另一些时候则是画蛇添足,诗歌本来就是一种精神产品,它应该保存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气质。其实,诗人就是在精神世界里想入非非,在纸上革命的那种人,他应该做的,不是在现实生活中夸夸其谈,而是悄悄地掀起词语的暴动。刘频也认为诗歌不宜说得太多——2007年6月18日中午,刘频在柳州新闻网一个论坛中这样写道:我常回到“写什么,怎么写”这样一个传统的、本元的文学命题,对此把握得比较准确到位的时候,诗歌写作就会豁然开朗,有如冲破乌云遮蔽的阳光顿然照亮无垠的大海。诗人不必饶舌,其作品本身呈示一切,包括艺术价值和人格尊严……

可以这么说,现代诗发展到今天,“怎么写”日益重要。关于春天的诗歌难以计数,而刘频的《公社》因为其别出心裁的语言和技巧,在众花丛中独自绚烂。

《公社》是刘频的转型期的作品,几年后,刘频的语言变得舒缓大气,诗意也更为浑厚。青春的激情逐渐消磨,取而代之的是中年的温文与稳重。对于诗歌而言,这是质的区别;对于诗人的姿态而言,这样的转折也意义重大。在对刘频诗歌的阅读过程中,我意识到他越来越倾向于一个普通的道理——无论为人为文,都要实在、本真、不玩花架子。刘频的诗歌写作经历过一段不算太短的浮华时期——这个时期几乎每个诗人都会经历——开始写作时,认定每一首诗都应该有升华,有哲理,有警句。按理说,对这种艺术境界的追求无可指责,但在具体的写作中,问题出现了,这样的东西总有一种教化的味道,每一首诗里总会自觉不自觉地插入一些类似于“名人名言”的东西。这些东西太突兀了,阻碍了读者对整首诗的关注,使作为一件艺术品的诗歌肢解为一些言辞的碎片。这无疑是舍本逐末。你算什么?哲学家?思想火种的传播者?替芸芸众生受难的神?就那点人生经历和社会经验,就那几年的校园生活,你竟有了那么多的感悟,那么深的思想,那么高的境界?有了如此反省之后,我们就可以看到,诗人本身并不是神,他写下的文字不是神谕,诗人就是一个平凡人,除了提起笔的那一瞬,他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在这样的前提下,诗人应该做和能够做的只能是管住自己,时刻检点自己的内心,让思想在诗意中自然呈现,而不是对世界夸夸其谈,以一个灵魂工程师的面目去对读者指手画脚。当你的思想如涓涓细流般沁入读者的每一个细胞中,使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有所教益,那才是真正的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

对此,刘频说得更精辟:“写诗是一种普通的生活方式,也是一种技艺的劳作。从这个角度说,诗人和打金匠、烧陶工、编席匠没什么不同。”(见柳州新闻网)当一个读者表示更愿意称刘频为“诗人”而不是“著名诗人”时,刘频显得十分乐意,他说:“我以为称谓没有实际意义,称谓往往是一顶遮住自己目光的沉重的帽子。作为一个真诚的诗人,应该靠自己的作品本身说话,文本证明一切。……诗人的内心应该是慢的,像黄昏里缓慢的光线,在沉静中充满感恩和悲悯。”(同上)正是因为对这些因素的深刻体察,我们发现,新千年以来,刘频的创作成功地抛却了以往的“对速度的迷恋”,进入到一种平静而朴素的境界之中,而且更为关注世事,写出了《生活》、《让苦孩子的脚步变得轻松》、《五百公里以外的忧伤冬夜》、《一只穷人的肾》等一批关注民生而又诗意浓郁的作品,其中流露的对弱者的关注与怜惜,使刘频与《公社》中的那种激越豪迈的形象判若两人:

当一张报纸以新闻的语调,原谅了一个女人的轻生

宽恕了一颗被逼到窗台的破碎心灵

我感到我的诗篇有如一只虚亏的肾

无力过滤沉重的岁月中——那缕绝望的眼神

这是《一只穷人的肾》的最后一节,从这四行文字中,我们可以猜想到一个凄凉的故事,故事的开始与结局,并感受到诗人悲悯的内心。曾经在网络上读到过一篇题为《君子自强不息》的文章,文中说:“刘频的诗已经说出了工业时代城市中许多不为人重视的东西,然而他的语言并不像国内一些诗人那么尖锐或犀利,也不指桑骂槐,而是以一种缓重的语言说出他所思、所见和所感,这与他生存的环境和生命的体验是有着重要关联的。……他仍然有捕捉不到、剖析不到的地方。透过他的诗作,我仍然看见他的周围有着无边的黑暗和无知的领域游动在他的四周。”文章对刘频近几年的诗歌特点的概括是精到的,既肯定了刘频作品的独到之处,又指出了他的缺憾。我相信,依靠出色的才华和深厚的生活底蕴,刘频一定能够直面眼前的黑暗,并深入其中,用自己的才华将其照亮。

在刘频的作品中,我最喜欢的是2002年冬天《诗刊》刊登的《下雪的天堂》。这是一首宁静而开阔的诗歌,来自于诗人对过世的亲人的怀念。诗歌在淡淡的忧伤中带着对心灵的抚慰,像智者的眼光:

请原谅,当我写到天堂的时候

抒情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一片片雪花像夜色般飘落

我想起了那位早逝的亲人

在天堂里,他冷不冷

在下雪以前,他是否找到了另外几个亲戚

此时,他们是不是也围在火炉边,搓着手

轻声地谈话,随一片片雪花

落下来

温暖地覆盖我的稿纸

在我2004年由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的随笔集《或明或暗的关系》的封面上,出现了刘频这首诗的最后几句。对于该书的装帧设计,事前出版社的美编并没有和我商量,待图书出版,我看到封面正上方手写体的《下雪的天堂》,既欣慰于我的书有一个好封面,更欣慰于美编给了我和我的朋友在纸上相聚的机会。因为在此前我和刘频只见过两面,一次是2003年6月的桂林诗会上;另一次是2002年10月中旬,我去四川访友经过刘频所在的城市,刘频出来很热心地招待了晚餐,把我灌得面红耳赤,差一点错过了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