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巴军曹(第2/4页)

沙仑听见我叫他,马上从店里趿着拖鞋跑出来了,脸上露着谦卑的笑容。

等他跑到吉普车面前,发现有一个军人站在我旁边,突然顿了一下,接着马上低下了头赶快把箱子搬下来,那个神情好似看见了凶神一般。

这时,送我回来的军曹,看见沙仑在替我做事,又抬眼望了一下沙仑开的小店,突然转过眼光来鄙夷的盯了我一眼,我非常敏感的知道,他一定是误会我了,我胀红了脸,很笨拙的辩护着:“这些牛奶不是转卖的,真的!请相信我,我不过是——。”

他大步跨上了车子,手放在驾驶盘上拍了一下,要说什么又没说,就发动起车子来。

我这才想起来跑了过去,对他说:“谢谢你,军曹!请问贵姓?”

他盯住我,好似已经十分忍耐了似的对我轻轻的说:“对沙哈拉威人的朋友,我没有名字。”

说完就把油门一踏,车子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我呆呆的望着尘埃,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被人冤枉了,不给我解释的余地,问他的名字,居然被他无礼的拒绝了。“沙仑,你认识这个人?”我转身去问沙仑。

“是。”他低声说。

“干什么那么怕沙漠军团,你又不是游击队?”

“不是,这个军曹,他恨我们所有的沙哈拉威人。”“你怎么知道他恨你?”

“大家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

我刻意的看了老实的沙仑一眼,沙仑从来不说人是非,他这么讲一定有他的道理。

从那次买牛奶被人误会了之后,我羞愧得很久不敢去军营买菜。

隔了很久,我在街上遇见了福利社的小兵,他对我说他们队上以为我走了,又问我为什么不再去买菜,我一听他们并没有误会我的意思,这才又高兴的继续去了。

运气就有那么不好,我又回军营里买菜的第一天,那个军曹就跨着马靴大步的走进来了,我咬着嘴唇紧张的望着他,他对我点点头,说一声:“日安!”就到柜台上去了。

对于一个如此不喜欢沙哈拉威人的人,我将他解释成“种族歧视”,也懒得再去理他了,站在他旁边,我专心向小兵说我要买的菜,不再去望他。

等我付钱时,我发觉旁边这个军曹翻起袖子的手臂上,居然刻了一大排纹身刺花,深蓝色的俗气情人鸡心下面,又刺了一排中号的字——“奥地利的唐璜”。

我奇怪得很,因为我本来以为刺花的鸡心下面一定是一个女人的名字,想不到却是个男人的。

“喂!‘奥地利的唐璜’是谁?是什么意思?”

等那个军曹走了,我就问柜台上沙漠军团的小兵。“啊!那是沙漠军团从前一个营区的名字。”

“不是人吗?”

“是历史上加洛斯一世时的一个人名,那时候奥地利跟西班牙还是不分的,后来军团用这名字做了一个营区的称呼,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可是,刚刚那个军曹,他把这些字都刻在手臂上哪!”

我摇了摇头,拿着找回来的钱,走出福利社的大门去。在福利社的门口,想不到那个军曹在等我,他看见了我,头一低,跟着我大步走了几步,才说:“那天晚上谢谢你和你先生。”

“什么事?”我不解的问他。

“你们送我回去,我——喝醉了。”

“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个人真奇怪,突然来谢我一件我已忘记了的事情,上次他送我回去时怎么不谢呢?

“请问你,为什么沙哈拉威人谣传你恨他们?”我十分鲁莽的问他。

“我是恨。”他盯住我看着,而他如此直接的回答使我仍然吃了一惊。

“这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坏人,并不是那一个民族特别的坏。”我天真的在讲一句每一个人都会讲的话。

军曹的眼光掠向那一大群在沙地上蹲着的沙哈拉威人,脸色又一度专注得那么吓人起来,好似他无由的仇恨在燃烧着他似的可怖。我停住了自己无聊的话,呆呆的看着他。

他过了几秒钟才醒过来,对我重重的点了一下头,就大步的走开去。

这个刺花的军曹,还是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他的手臂,却刻着一整个营区的名称,而这为什么又是好久以前的一个营区呢?

有一天,我们的沙哈拉威朋友阿里请我们到离镇一百多里远的地方去,阿里的父亲住在那儿的一个大帐篷里,阿里在镇上开计程车,也只有周末可以回家去看看父母。阿里父母住的地方叫“魅赛也”,可能在千万年前是一条宽阔的河,后来枯干了,两岸成了大峡谷似的断岩,中间河床的部份有几棵椰子树,有一汪泉水不断的流着,是一个极小的沙漠绿洲。这样辽阔的地方,又有这么好的淡水,却只住了几个帐篷的居民,令我十分不解。在黄昏的凉风下,我们与阿里的父亲坐在帐篷外,老人悠闲的吸着长烟斗,红色的断崖在晚霞里分外雄壮,天边第一颗星孤伶伶的升起了。

阿里的母亲捧着一大盘“古斯格”和浓浓的甜茶上来给我们吃。

我用手捏着“古斯格”把它们做成一个灰灰的面粉团放到口里去,在这样的景色下,坐在地上吃沙漠人的食物才相称。

“这么好的地方,又有泉水,为什么几乎没有人住呢?”我奇怪的问着老人。

“以前是热闹过的,所以这片地方才有名字,叫做‘魅赛也’,后来那件惨案发生,旧住着的人都走了,新的当然不肯再搬来,只余下我们这几家在这里硬撑着。”

“什么惨案?我怎么不知道?是骆驼瘟死了吗?”我追问着老人。

老人望了我一眼,吸着烟,心神好似突然不在了似的望着远方。

“杀!杀人!血流得当时这泉水都不再有人敢喝。”“谁杀谁?什么事?”我禁不住向荷西靠过去,老人的声音十分神秘恐怖,夜,突然降临了。

“沙哈拉威人杀沙漠军团的人。”老人低低的说,望着荷西和我。

“十六年前,‘魅赛也’是一片美丽的绿洲,在这里,小麦都长得出来,椰枣落了一地,要喝的水应有尽有,沙哈拉威人几乎全把骆驼和山羊赶到这里来放牧,扎营的帐篷成千上万——”

老人在诉说着过去的繁华时,我望着残留下来的几棵椰子树,几乎不相信这片枯干的土地也有过它的青春。“后来西班牙的沙漠军团也开来了,他们在这里扎营,住着不走——。”老人继续说。

“可是,那时候的撒哈拉沙漠是不属于任何人的,谁来都不犯法。”我插嘴打断他。

“是,是,请听我说下去——”老人比了一个手势。“沙漠军团来了,沙哈拉威人不许他们用水,两方面为了争水,常常起冲突,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