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莲花大地寻访丁嘎热巴舞的故乡(第2/2页)

“女孩啊,我的丈夫也是丁嘎热巴艺人,就在上个月,他病逝了。我现在只能每天围绕着玛尼石和村里的寺庙转经,为离去的老伴儿诵经,这是我唯一能做的:祈祷他在来世的路途上,能够听闻,免堕畜生道和地狱啊……”

她的白发轻拂着我的脸颊,从她的衣服上,我嗅到一种熟悉的香柏熏过的气味,我的心里一阵难过。

“不要这样伤心,小心您的身体啊!”

我说着,望着她哀伤的面容,想到当年她和村里的热巴艺人们歌舞欢乐的情形,不由伤感。

再美丽的年华,也将灰飞烟灭。那位热巴舞的创始人米拉日巴尊者,他是西藏著名的苦行高僧、大成就者,当初,米拉日巴尊者以白布为衣,以山上的荨麻草为食,说唱起热巴时,并非为了人间庆典。

穿过淅沥的晨雨,回到我们在丁嘎村的临时住所,老牧人绕杰(化名)送来了新鲜的牦牛奶。

我们到丁嘎村已好多天了,除了牛奶和酸奶,没有吃过这里的牛羊肉。在西藏,草原牧人不在春夏两季宰杀牲畜。这两个季节,牧人认为牛羊的生命正处在春天复苏和夏季生长阶段,没人忍心下手。即使达官贵人莅临,也不在这时宰杀牛羊。

绕杰老人很逗,他是丁嘎老人当中最爱来我们住所的一位。他不说什么,总是坐在一旁微笑着看我们,看得我们浑身不自在。他每天都穿着干净的藏袍,他不吸鼻烟,举止文雅,像一位老教授。后来我得知,绕杰老人解放前是比如县曲登寺的僧人。28岁那年,寺院僧众被解散,他被迫还俗。脱下僧袍,他当了教师,还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来,绕杰和丁嘎村的一位女子结婚、离婚……哈,绕杰老人的身世像一部曲折的小说。

这天,绕杰老人微笑着看了我们很久后才走。他和几个老人去到村前的草坝上晒太阳。我也跟去了。

丁嘎村的老人转过经,都要到这片草坝晒太阳、纺羊毛。小孩们在一旁玩耍着。

我坐在老人中间,阳光照在我身上,我遥望着四面高高的山岭。那些放养的牛羊,像野生动物一般,自己在觅食、在自由恋爱。半山腰的田地,也像是野生的,挨着草丛,长出了长长短短的青稞。一年的雨水,在它们中间飘荡着。

我旁边拉洋(化名)老人一直在念经。他是丁嘎村雍庆寺里的宁玛派密咒师。他手心向上恭敬地指着对面森莫卡尔宗雪山上的寺院说,那里面住着德行高尚的活佛。拉洋老人把揣在怀里的活佛的照片拿给我看,其他老人也有同样的照片揣在怀里。他们告诉我,活佛每年夏天都会亲临丁嘎村,为人们传法、加持和灌顶,观赏丁嘎热巴。

我想此刻,丁嘎村那些在山上一寸一寸匍匐,寻找虫草的年轻人,他们和这些老艺人,还同在一个心灵世界吗?

几天后,我们要离开丁嘎村了。这天早晨,丁嘎村的沉静突然被一队疾驰的摩托车打破了。是卓玛的儿子嘎茑(化名)带着一群年轻人从山里挖虫草回来了。

他们一人骑一辆摩托车,驰入丁嘎村后,直奔玛尼石堆,围绕玛尼石堆顺时针骑转。老人们欣喜地望着他们,对他们骑着摩托转经似乎已习以为常。

在年轻人回归的车轮声中,丁嘎村突然沸腾起来。

卓玛领着她的儿子——丁嘎热巴世家新传人嘎茑来看望我们。嘎茑30出头,身强力壮。据说他初夏带领牧民上山挖虫草,冬天在丁嘎村给孩子们传授热巴舞艺,是丁嘎村现热巴队的队长,能集三种流派的热巴舞艺于一身。带领丁嘎热巴队排演过《诺桑王子》、《米拉日巴》、《割鼻子的小偷》、《文成公主》等剧目。

望着嘎茑亮闪闪的眼睛,我想象着丁嘎村的热巴盛会。

村里男女老少、大人孩子都聚在草坝上,在热巴歌舞中狂欢。跳舞的人们围成一圈,顿地而起,踏足为节,或进或退,边舞边唱。跳起最久远类似劳动号子的“达布阿西”舞。还有戴着面具的人,像马戏团中的“小丑”,出现在一个剧目结束之后和下一个剧目开始之前,用他们滑稽的动作和语言,说唱着历史故事或民间笑话,令众人喜笑颜开。丁嘎热巴流传的30多个剧目:多幕剧18个,独幕剧13个等几天几夜轮番上演着。最后,热巴小伙们又跳起了喜庆丰收和敬神禳灾的《祈福》舞。领舞的是嘎茑,其他人一手拿着长柄鼓,一手拿着鼓槌,有节奏地敲击着鼓点,载歌载舞……

挖完虫草,嘎茑说他要带着丁嘎热巴舞队出行了。要像父辈们一样,上敬寺院下游民间。

我们也要告别丁嘎村了。

此行虽无缘目睹丁嘎热巴,但见到了几代丁嘎热巴艺人,尤其是丁嘎村的热巴老艺人。在古老的游牧世界里,他们一生热烈,乘着丁嘎热巴驰骋四方。

想到他们,回望高高山上,阳光交织的丁嘎村落,我的眼前不由浮现这段诗文:

佛陀的血是这块圣地中最殊胜的艳红

才一眨眼

已经历了百千万年

如来的慈目

还是永无间断地轻抚

啊 那莲花大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