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荒冢开花,等待你(第2/3页)

8月初,我随《民族文学》多民族采风团,来到了内蒙古大青山脚下的呼和浩特市。

从机场去往《中国民族报》驻呼和浩特记者站的一路上,我从车里急切地张望着。但我有些搞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兰州还是在成都或别的什么地方。这座城市和内地其他的城市长得一模一样。

接待我们的巴特先生有着典型的蒙古人相貌,他伸出热情有力的手,才让我感到了自己真的已到了内蒙古……我回想着呼和浩特那城市以北的古代阴山,水草极美的敕勒川草原,突厥族敕勒部出身的大将军斛律金,曾在这里慷慨悲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个晚上是漫长的。因为在城市之外,梦中的草原被月光照耀着,传说中苍狼与白鹿的爱情,正在那寂静的夜晚。

在黄河以南的鄂尔多斯高原南缘,陕北长城以北的乌审旗,我随采风团住在了察罕苏力德酒店。

酒店矗立在乌审旗小镇的中心。它的背后是寂静的鄂尔多斯荒漠。随风飘来的沙砾,穿过人工种植的上万亩的沙地柏,从沙漠的深处迢迢而来,落在我房间的窗沿上。我放在门旁的那双凉鞋上,白天粘染的一些银色和金色的沙泊,也在闪烁着沙漠的光。这是我们采风团到达内蒙最南端乌审旗的第三天了。在这片陕北长城界外的鄂尔多斯高原上,昨天,我们刚从一些景点回来。此刻,凭窗而眺,我的心,感到意外的凉。我回想着一路上看到的那些密不透风的农作物。我分辨不清哪些是包谷,哪些是高粱。它们拥挤在潮湿的黄河两岸,我仿佛听见它们的根须在土地深处吸吮和啃噬的声音。那声音和牛羊啃食青草的声音不同。夏季,西藏的草甸像吐蕃特男人头上的卷发,短短的,柔软地贴在湿地或山坡上,当牦牛轻轻扯起结满草尖的紫灰色草砾,会传来细密的水珠子碎落般的脆响。这时,漫山绽开着白色或淡紫色的花儿,牧童在蜜蜂嗡嗡的歌声中酣然入睡了,草儿在雨后太阳的照耀中光芒四射;青草散发出的乳汁般的馨香夹杂着花儿的芬芳在原野上飞翔着……冬季,牦牛伸出它黑色、灰白或花色的长舌舔食一团一团的枯草,羊儿也会勤恳地用它柔软的嘴唇含拾起每一粒干草。马儿们因为不会舔食,胃口又太大,冬季的枯草会在它们的长牙中随风飘散,所以牧人们从农家为它们买好了青稞秆,带它们回到牲畜栏里乖乖地过冬。

留在草地的牲畜,它们一面觅食,一面给土地施肥、理发。也以它们的乳汁、皮毛,养育人类,给人们以衣、食、住、行,使游牧的人,不必挖掘土地,掠夺资源……

但眼前的高粱和谷地是陌生的。在乌审旗,这样的耕地已占总面积的三分之一还要多。远远的,当农人戴着黄草帽躬腰走进去,我看到他赤裸的脊背被晒得满是汗水,还有他的那双沾满泥水的赤脚,他被土地牵制的劳作的身影,我感到他没有空闲仰望苍穹,唱出一支豪迈的歌……

据说这场野蛮的开垦早在清朝道光年间就开始了。内蒙古科尔沁草原,从那以后,没有停止过开垦……开垦……沙漠在内蒙古草原上肆虐。兴安岭的东北虎不见了,大青山的野羊不见了,阿拉善的水井和泉水干枯了,祁连山的虎也不见了,黑河水的干涸导致了沙尘暴袭击首都北京。而中亚草原上,在赫鲁晓夫时代,哈萨克斯坦北部的十亿亩肥沃草原被俄罗斯人开垦。整个欧亚大草原从北边和南边被疯狂的人们不断支解分割……农耕和游牧之间延续多个世纪的残酷争战,像一场荒诞的文化误读,一场人类自酿的咎由自取的悲剧。

穿过茫茫的高粱和谷地,我们采风团来到乌审旗工业开发区。那些关于已探明乌审旗天然气储量居中国县级地区之首的事实,以及储量三百多亿吨的优良煤炭、丰富的将用来将煤液化项目的水资源,天然碱、陶土、泥炭、石英沙等等可观的矿产资源储量和开发前景迎面展来,令我来到乌审旗的其他日子顿时失去了记忆!

远处,生产百万吨甲醇用过的水,积成了大面积的水塘。水面上有三三两两的白鸭子在嬉戏。望着水塘,我想起到乌审旗这些天,还没有看到一条河。那些河水从雪山深处婉蜒而来,犹如白色的乳汁。秋季被澄水星照耀,又变得湛蓝和翠绿。冬天清冽的河面漂着冰花,仿佛要把人们送往纯净的童话世界……还有老牧人尼玛驮盐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高山湖泊,它们在寂静的天空下恣情涟漪着,沉醉在往昔亘古的时光中……

悠远的蒙古长调渐渐逼近,在察罕苏力德生态旅游区和敖包的上空波澜起伏。这天,在抵达乌审旗多日后,我终于看到了草原——当然,确切地说,应该是看到了一派广阔的草地。如今,真正的草原据说要从呼和浩特乘机飞到内蒙北部的锡林郭勒和呼伦贝尔才能看到。

生态旅游区的草色稀疏。微风拂过,草丛里的沙尘飞扬着。这时,身着古代盔甲的蒙古战士驰来,马蹄声和飘扬的察罕苏力德——和平之旗,使我恍若置身于遥远的蒙古帝国。

祭祀苏力德的仪式就要开始了。蔚蓝的天空下,古代战车载着察罕苏力德迎风而来。旗杆的顶端是一个似山字形状的银色金属标,标尖下面是一盘瀑布般的银白色马鬃长穗。史书上也叫苏力德长枪,相传苏力德起源于一种古代兵器,又意为徽或旗。“苏力德”有两种,一种是察罕苏力德,即白徽;另一种是哈日苏力德,即黑纛,纛就是旗的意思。“苏力德”据说最初只是蒙古铁木真乞颜部的旗帜,1206年,历经艰险的铁木真终于统一了蒙古、突厥和通古斯各部,使蒙古广袤的草原上从此结束了无休止的战争局面,恢复了和平。铁木真在鄂嫩河畔号称成吉思汗,他竖起苏力德大旗,确定“察罕苏力德”为国徽,“哈日苏力德”为军旗。从此,察罕苏力德就成了蒙古——突厥人的精神之旗,勇敢、智慧和渴望和平的和平之旗。

按蒙古的萨满传统,祭祀察罕苏力德需要进行血祭,需要宰杀九九八十一只膘肥的绵羊为祭品,而且必须是能传递神灵的神羊,它会把人们的心愿传达给长生天。身穿蒙古袍的祭祀者将庄严地走过九九八十一个台阶;奉献全羊、酥油灯、美酒、哈达、砖茶……九个九九八十一种祭品;九九八十一个人端着奶桶,把鲜奶蘸在用羊毛绑好的木根上,撒向苍天大地。牧民们还要向自己的牛、羊、骆驼、骏马身上浇洒鲜奶,把苏力德的恩赐带给世间万物。这些是蒙古人最圣洁的饮食,最吉祥的物品和最吉祥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