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天气(第2/3页)

就在这几天,她很优待我们,接连下了几乎三周的雨;而我呢,正如曼塔里尼先生所说,竟成了,一个该死的、潮湿的、渗水的、令人不快的家伙。

我们的隔壁邻居不时从菜园子后门出来瞧瞧,他说这对农村非常有利——不是指他从菜园后门出来,而是指天气。其实他对天气一窍不通,可是自去年搭起种黄瓜的架子以来,他就把自己视为农业专家了,而且讲起话来也就这么荒唐,一心要使住在这斜坡地带的邻居们都以为他是退休的农民。我仅希望他唯有这次正确,而天气也确实给人带来了好处,因为它就给我带来了相当大的损害。它既损坏我的衣服,又破坏了我的脾气。说到脾气,我倒负担得起,因为我有着充分的供应,但最令人痛心的是看到亲爱的旧帽子和旧裤子疲沓下垂,在冰冷世界的风吹雨打下提前磨损而破败。

还有我那套崭新的春装。本来是非常漂亮的衣服,如今却挂在那里,溅满那么多稀泥,我简直不忍心瞧它一眼。

这是杰姆的错,确是他的错啊。那天晚上要不是为了他,我决不会穿这套春装出去的。他进来的时候,我正在试穿这套新衣。他一看见便马上把双手高举,发出一声狂叫,高喊着说:“又看到这种式样啦!”

我说:“从背后看来也合身吗?”

“可漂亮啦,老兄。”他回答说。于是很想知道我是否准备出门。

最初我说“不”,但他驳回了我的意见。他说一个人穿上像那样的服装就没有权利待在家里。“每个公民,”他说,“对社会都要尽一份义务。只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每个人都应当对大众的快乐做出贡献。出去吧,让女孩子们乐一乐。”

杰姆好用俚语。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肯定不是从我这里。

我说:“你认为这套衣服果真会使她们高兴吗?”

他说会的,就像带她们去乡下玩一天一样。

这样便使我下了决心。那是一个可爱的傍晚,我因此出去了。

回家以后,脱掉衣服,用威士忌遍擦全身,用热水烫脚,把芥末硬膏贴在胸口上,喝了一大盆粥和一杯热威士忌加水,把油脂敷在鼻子上,然后上床睡觉。

这些及时而有力的措施,再加上天生的强壮体魄,便是我保全生命的办法;可是那套衣服呢!哎,瞧吧,已不再是衣服,它已成了一块挡泥板。

那套衣服我当时确实喜爱。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在这世界上我决不特别喜爱任何事物,除非它遭遇了可怕的事。小时候我有一只温顺的老鼠;我爱那只小动物恰像只有小孩子才会爱老的水老鼠一样。有一天,它掉进一大盆奶油拌醋栗中去了,那是送到厨房来凉一凉的。没有人知道这可怜的小动物究竟怎样了,直到后来请客人再吃一点时才发现了它。

我确实讨厌城里的雨天。至少,我所反感的与其说是下雨,倒不如说是稀泥。不知什么缘故,我好像对稀泥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在道路泥泞的日子,我只要在街上一露面,就会被稀泥覆盖一半。稀泥所以跑来是因为受到吸引的缘故,正如老太太看见闪电落在面前时所说的一样。旁人在刮风下雨天出门,一连步行好几个小时,身上连一粒尘土也不会粘上;而我呢,就是到街对面去一趟,回来时给人看见准是个丢尽了的脸的东西(小时候,我可怜的亲爱母亲常对我这样讲)。如果说全伦敦只能找到一小块稀泥的话,我深信我会从全体竞争者手里把它夺走的。

我希望对这种感情有所回报,可是恐怕永远也办不到。我对人们所称的“伦敦特色”心怀恐惧。一遇上刮风下雨的日子,我整天都觉得又难受又闷热,所以脱掉衣服,跳上床,完全回避这种日子实在是一大解脱。天一下雨,诸事都不遂心。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我总是觉得下雨天行人啦、狗啦、儿童车啦、出租马车啦、货车啦到处都比其它时候要多,而且都更加挡着你的道,个个都非常令人不快——除开我自己——这情形的确叫我发狂。还有呢,不知为什么,我发觉自己雨天携带的东西总比晴天要多;你有一只手提袋,三个小包和一份报纸。这时突然下雨,你却无法把伞打开。

这又叫我想起了天气的另一面,也是我所不能容忍的一面。那就是乍雨乍晴的四月天(所以这样称呼,是因为它总是从五月开始)。诗人以为这种天气很美。由于它在总共五分钟内都拿不定主意,所以人们把它比作女人;正因为这个缘故便设想它非常迷人。就个人来说,我并不欣赏它。女孩子有着如此闪电般易变的性格,可能会令人非常喜悦。跟这样一种人打交道无疑是极其开心的事——他一会儿无缘无故咧开嘴笑,一会儿又同样无缘无故恸哭流涕;他一会儿笑逐颜开,一会儿愁眉苦脸;在一分钟内他又是粗鲁又是温情,又是坏脾气又是快活,又是吵闹又是沉默,又是热情又是冷淡,又是袖手旁观又是行动笨拙(请注意:这些都不是我说的,而是那些诗人的措词。据认为他们是这方面的行家);然而在天气身上,这样自成体系的缺陷还更明显。女人的泪水不能使人浑身湿透,但是雨水却办得到;女人的冰冷不会给人埋下气喘和风湿的病根,但是东风却往往如此。对正规的坏天气,我可以做好准备,耐着性子逆来顺受,可是像这种半便士一般的日子却不合我的口味。湿淋淋一身走在路上,抬眼却看到头上一片蔚蓝而清澈的天空,这就叫人更加气恼,一场淋得人浑身湿透的阵雨过去,太阳出来了,那副笑嘻嘻的样儿真有点叫人恼怒,它似乎在说:“老爷啊,我爱你,你的意思不是说被淋湿了吧?喔,我倒觉得奇怪。哎呀,这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在英国的四月,这种天气还不让你有时间打开或关上雨伞,尤其它若是“自动”的话——我指的是伞,不是四月。

我曾在四月买了一把“自动伞”,在它身上确实花了不少时间,当时我需要伞,于是走进一家斯特兰德大街上的商店,讲了我的需要,店里的人说——

“是啊,先生;你需要什么样的伞呢?”

我说需要一把能遮雨又能防止丢失在火车上的那种伞。

“那就请买‘自动伞’吧。”店员说。

“什么是‘自动伞’啊?”我说。

“啊,这是一种很精巧的设计,”店员答道,口气里流露出一点热情,“它可以自动打开关上。”

我于是买了一把,发现他说的话完全正确。它确实能自动打开,自动关上。我却无论如何不能控制它。天开始下雨了,当时的季节每隔五分钟就会下一次,我试图把这个机器打开,可是它动也不动;于是我站住跟这讨厌的东西搏斗一番,摇晃它,咒骂它,这时已是倾盆大雨。后来雨刚一停,这个荒唐东西忽然猛地一下向上打开,而且再也不愿下去;我只好把伞举在头上,在蔚蓝而清澈的天空下走着,巴不得又开始下雨,以免我看上去像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