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森林(第3/3页)

在山丘顶上,既没有环顾到四周的景色,也没有看到观景用的长椅。不过许多树桩提供了休息用的座位,还可以把腿跷在岩石上。北面的城市(“在将近午夜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了。在迫近“正午”时,只能隐约看到下面有一大片无人居住的草地。那座小山崖的颜色和蚁丘一样是淡灰色,而且很明显与刚刚穿过的公墓里的墓碑的石料完全相同。山崖随后立即转变成了南面的陡坡,坡上到处有石块挂在树间,仿佛经历过岩崩;而满眼的桦树的白色乍看之下好像是来自于一场暴风雪。下面空旷的田地上的绿色渐渐变暖变深,一直朝着城市那边延伸过去。在它的斜对角有一条路,曾有个孩子在路上从后面奔向一个男人,跳到他的背上,然后被背走了。还有一次,在昏暗之中,一位真正的骑士与他的马一同紧密结合成一个巨大的形象。下面行人的方言从远处听起来就像是所有的语言合而为一。

在山顶上,几乎只有村里的孩子经过。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他们就是这森林里的鲜艳色彩。森林就是他们的大游乐场,而且他们可以告诉你很多关于森林的东西。例如“你们熟悉这片森林吗”这样的问题——他们会回答:“太熟悉了。”即使森林里很寂静,没有什么人,但是山丘上总是有他们的身影。每到雷雨来临,第一声雷响的时候,森林里,树木间到处都是奔跑的身影,他们要回家。

山脊上的那条笔直的路显现着淡灰的色彩,一直向东延伸,它偶尔会让人想起一条军用公路。起风的时候,生长在这里的那些光秃秃的树干总会相互摩擦出刺耳的生硬,或者发出沉闷的摩尔斯电码。树皮上那些流淌松脂的地方难道就是弹孔吗?某一棵山毛榉的枝条被雷电打掉了,光秃秃的树干上展现出三面发亮的彩旗:断裂处呈白色,背风的南面呈蓝灰色,而迎风面则是铁锈色(在雨中呈黑色)。草地里的白色花朵仿佛兽牙。而且真的有一条狗,也许是从灌木丛那边转弯跑过来的,它的腿是弯的,舌头在身前像鞭子一样甩来甩去,并且从后面悄无声息地嗅着人的腘窝。路边那些用尖棱的泥砾岩修建的东西依然是古老的岩洞墓穴。不过,里面是空的。亮棕色的山毛榉叶子被风刮了进去,并带着它们自身的平行线条与椭圆形状一起发散出一种无限的宁静。

然后就到了陡坡上。那里是森林里唯一的常流泉的发源地(今天只有手指一般粗细,明天会像手臂一样粗)。泉水甚至在山下形成了一个小型山谷,里面是经典的三级梯地。在山丘的东面山脚,那里有期待已久的山洞,但是已经被一道铁门封锁了。滴答的水声从里面传出;中间弥漫着许多颤音,好像是有人轻轻敲打着鼓上的皮。孩子们知道很多关于这个洞的东西:他们“经常”在洞里面玩,没有蝙蝠出现;里面似乎在种蘑菇。

山势逐渐平缓,在森林平坦的边缘地带,已经可以看到远处村庄的房子。在这里还有那期待已久的池塘。山泉最终流进这里,而山路也通向这里,宽阔的林间通道看上去仿佛一条林荫大道。一直到乍暖还寒的时候,池塘都会是一个灰白色冰晶体。在前往那里的路上,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足底是沼泽地带常见的木板路。这段路的剩余部分是另一段不确定的回忆。在云杉丛中还有大量的接骨木矮树丛,在高大的针叶树下面格外显眼。还是早春时节,那些枝条上就已经长出了浓绿的叶子,叶子的尖端往往呈淡绿色。在这个靠近村庄的地方,还有唯一的一个鸟类聚集地。它们那千奇百怪的声音将整座森林都变成了音乐厅。有些像休止符;一声拉长的鸣叫好像是美国西部牛仔大赛上牛仔甩出的套索。歌唱也随着季节而变换,仿佛是某个缓慢转动的星空。暮色中,在那曾经明亮丰富的接骨木树丛里,仿佛有一缕微光从地面冉冉升起。最后一批孩子光着脚从旁边经过。边上某个云杉树的枝条让人想起了棕榈树的叶子。

圆圆的池塘里没有冰,只有水在里面旋转,速度慢得几乎令人难以觉察。水里面鱼很多,而水面上漂着一些类似火山凝灰岩的东西,那是泡沫塑料。池塘的边缘有一个用木门做的筏子,从森林前沿刮来的暴风,让它不停摇晃,仿佛漂浮在海浪之上。傍晚一场小雨,细小的水滴是对额头的福利。

位于森林与村庄之间的过渡地带,道路上的石头又重新闪烁着罗马栈道的光芒,又是一个柴火堆,上面罩着一层塑料布。在一片幽暗苍茫的背景前,方形的柴火堆与被锯下来的圆木是唯一的亮点。人们站在它面前,打量着它,直到只剩下色彩:形式随之而来。它们是指向观察者的道路,具体针对的却是另外的方向。呼气。在某个观察的瞬间,最沉醉也最关注的时刻,木头之间的间隙暗了下来,然后柴火堆的内部开始旋转。一开始,它好似一块被切成很多片的孔雀石;然后,色盲测试板上的数字出现了。然后,黑夜出现在它的上面,然后就是白昼。渐渐地,又出现了单细胞生物的颤抖;一个未知的太阳系;巴比伦的一面石墙。它变成了包罗万象的飞行,喷射流非常集中;最后,在某个绝无仅有的光芒中,整座柴火堆上纵横的色彩揭示出第一个人类的足迹。

然后就是吸气,离开森林。回到如今的人们那里;回到城市;回到广场与桥梁;回到码头与通道;回到体育场与新闻;回到钟楼与商店;回到金光闪闪与裙袂褶裥。家中是否还有一双眼睛在等待呢?

(198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