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单元 乡愁不再狭隘(第3/6页)

戏剧内容起初多为描述日常生活,渐渐发展成连说带唱地演绎民间故事,如“山伯英台”“陈三五娘”等,但在这个阶段,故事情节十分简单,角色也只有小生、小旦和小丑等。后来结合车鼓戏的表演身段、角色及妆扮,才从说唱故事演变成铺演艺术。

戏班子披星戴月地赶场,早练就了随时随地打盹、进食的本领。那天不知要演几场,演员们妆扮费时,看来得从早到晚顶着浓妆过一天。假寐中的花旦、青衣,戏装已换成了便服,可是从头饰、妆扮上,仍然可以看出谁是夫人、谁是丫鬟。

拍照时,有对小兄妹趴在那儿观望,不知是对我还是对演员们感到好奇。他们的出现,使一张直击的记录照片变得更有想象空间。

宜兰头城,1989

澎湖,1977

澎湖的收惊婆

离开故乡之后,我就只在外岛澎湖看过这么一次“收惊”,至于是哪个渔村倒忘了。收惊婆看来相当专业,既唱收惊歌又贴符,端着印有八卦图的米箩在幼儿身上不停晃动,仿佛神明附身。

收惊在台湾十分盛行,几乎是乡下人生活的一部分。还不大懂事时,总觉得这个仪式神秘又恐怖,仿佛阴间的牛鬼蛇神都在黑暗中虎视眈眈,看我们的一举一动是否如规如矩。印象中,担任收惊的好像都是婆婆、妈妈一类的人。

家里兄弟姊妹有九个,食指浩繁,一切开销能省则省,就连“收惊”也是祖母或母亲自个儿来。记得她们会先在客厅神案前对着佛祖、观世音、祖先牌位烧香,掷筊,确定小孩哭闹不休或不吃不喝,是犯了什么冲。接着,得用晒干的稻草梗扎个草人,拿张冥纸画脸,再把小孩的衣服往草人身上套。

帮草人画脸的差事一向由我负责,因为我从小爱画画,被夸上一句“画得真像”,就能乐上大半天。穿好衣服的稻草人,连同一碗插着香支的白米饭,在晚间的一个特定时辰拿到某路口或某条大水沟旁,把饭上的香支抽起就地一插,饭碗倒扣,米饭置地。把稻草人的衣服脱掉,连同冥纸一起烧掉,念念有词,再把空碗、衣服带回家。

年纪稍长之后,自然知道那都是迷信,但又不敢违背母亲,只得毕恭毕敬地随着装腔作势。因为母亲实在是太虔诚了,生怕稍有闪失,儿女就好不了。从头到尾她都会再三叮咛,千万不能怀疑,否则就不灵了!

如今,收惊仪式不但没衰退,对象还包括罹患忧郁症的成年人,甚至还有学者专家抬举它为心理治疗的一部分。天下真是无奇不有,再探究下去,说不定连我都需要收惊了。

台中,1992

代代相传便是不灭

那年陪法国友人沿台湾东西横贯的公路游览。这位国际知名的摄影大师,在出版了颇受好评的《树》之后,接着想拍的就是石头。台湾最漂亮的石头,当然就是在太鲁阁了。峭壁岩块、溪涧山石,无一不吸引他猛按快门。

过了梨山一路下坡,抵达谷关便进入台中县境。车子开到一片荒郊野外,竟然出现一座小小的火葬场。环境简陋,没有休歇之处,丧家的老老少少都站在焚化炉的附近等着。小孩被抱在大人的怀里,倒是十分安适。

这样的氛围,依稀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经历过,自己当时也被人抱过来抱过去。厅堂里挤得满满的,所有人都趴在地上跪拜、磕头,哭声、碰撞声、嘈杂声不断。当时并不懂得死亡的意思,而是被周遭人的反应给吓坏了,平日亲切慈蔼的人也大哭大叫、面孔扭曲。几天之后,突然感觉家里少了一个人,原来祖父不见了!

祖母过世时我已成年,带着新婚太太回家,整个头七都是在佛经的唱颂声中度过。岁月不饶人,父母先后往生,我自己的小孩也已成年。生老病死是自然法则,有的人修持一辈子,也不过就是希望能够坦然面对生离死别、爱恨情愁。要无病无痛地往生,得有多大的福分啊!

那位爱拍石头的友人现在已八十多岁了。当年才六十多岁的他爱拍石头,想来是要抓住一些比肉身更持久的存在、求取超越世间纷扰的纯粹之美吧!

一切都会灭,到底什么会留下来?我相信,那应该就是生命的感动。我们在活着的时候被什么感动,因而做了一些也能感动别人的好事。所有的这些感动形成一个个善的循环,代代相传,便是不灭。

马祖北竿,1979

马祖地中海的纯朴笑容

我总共只去过两次马祖,第一次是在电视台工作时。一团演艺人员在农历年间到前线劳军,我是随行摄影师,也因为如此,才能踏上一般民众根本不可能造访的军事基地。那年头,海峡两岸关系紧张,这个位于闽江口、与大陆仅一水之隔的列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严密戒备着。

服兵役时,我在运补舰工作,日常任务就是载官兵调防、送粮草物资,很清楚在军事要地绝无可能让相机出现。劳军团自然另当别论。去马祖得搭一天以上的船,冬天浪大,舰艇晃得特别凶。消息发布后,同事们避之唯恐不及,我却喜出望外,主动请命前往。

马祖列岛包括南竿、北竿、东莒、西莒等三十六个岛屿、礁屿,那回在几处跑来跑去,印象最深的就是北竿的芹壁村。聚落雄踞海边,用石块砌成的古厝沿山壁罗列,有青,有褐,有红,景观奇美,真是少见。早年,当地靠着捕虾、晒虾皮,也曾繁荣过,但鱼货渐稀后生计萧条,人口便大量外流了。

我沿着地势爬上爬下,碰见的最快乐的村民就是这位老人,应该也是浪里来去大半生,年纪大了无法出海,便做做家事、烧烧饭。这正是他家厨房门口。我本来在拍建筑,见他走出来朝我直笑,便也顺手按了快门。记得那天风大,冷得要命,我穿着军队发的羽绒长大衣还直打哆嗦,老人却是一件轻松的薄棉袄就打发了。

第二次去是二十多年后,一位曾在马祖当军医的学生邀我重游旧地。专程造访芹壁村,才知它已成了数一数二的外岛旅游胜地,被冠上的称号叫“马祖地中海”。原本脏脏旧旧的矮房经过修建,摇身一变,成了收费昂贵的民宿、餐厅。整个地方已成了度假村,为了观光而存在。多么怀念那纯朴的笑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