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黑白拂尘(第2/3页)

老蓝表演结束后,看着我们说,怎么样?

这是从哪儿搞来的?河莲不理老蓝的问话,追问感兴趣的话题。

老蓝说,是牦牛的尾巴啊。

我和河莲惊得几乎跳起来,说,牦牛的尾巴能做拂尘?

老蓝说,正是。你们不是亲眼见了吗!

我们又问,哪里有白牦牛啊?

老蓝得意起来,说,白牦牛就像白蛇白猿一样,非常稀少。我在西藏多年,只碰见过一头白牦牛,浑身上下像是雪捏的。

你就把它的尾巴活活给割下来了?我战战兢兢地说。

不是我给割下来的。是我让牧民在这头牦牛老死的时候,把它的尾巴给我留下来,做个纪念。老蓝很认真地更正。

我从老蓝手里接过牦牛尾巴做成的拂尘,它仿佛有神奇的法力,扑打出那么多的灰尘,自己还是洁白如雪。想到它曾是一头巨大生物的尾巴,每一根银丝都好像具有灵性,在阳光下抖得像琴弦,我不禁肃然起敬。

我央告老蓝,你去对牧民说说,让他们也送我一条牦牛尾巴。

老蓝说,一个女娃,勤洗着点衣服,身上哪有那么多土?实在脏了,找条手巾拍打拍打就是。一头牦牛只有一条尾巴,拂尘,难搞着呢。

我说,我不是要拿它掸土,是要把它挂在墙上。

老蓝说,干啥?当画?

我说,留个纪念。以后我回了家,会指着它对别人说,知道这是什么吗?它是牦牛啊!一个尾巴就这样震撼人心,要是整个现出原形,庞大得会让你腿肚子朝前。

老蓝说,你这么一说,我这个白牦牛尾巴也不用它掸土了。牦牛毛虽然很结实,也是掉一根少一根。掸土时再精心,也免不了伤了它。从今往后,我就把这牦牛尾巴当宝贝藏起来。探亲的时候拿出来,人家还以为我是从南海观音那儿借来的呢!

河莲一撇嘴说,谁那么傻!仔细闻闻,您这个掸子,牛毛味儿大着呢!

老蓝听了,真就把牦牛尾巴托到鼻子跟前,像猎犬那样闻个不止。我和河莲哈哈大笑起来,因为雪白长须挂在他的下巴上,太像唱戏的老生了。

老蓝说,嗯,是有点膻气。怪我当时洗得不干净。

河莲凑过去说,老蓝,我给你再洗洗怎么样?用我洗头发使的胰子,保证让您的牦牛尾巴从此香得跟茉莉花似的。

老蓝摆手说,那倒不必,东西还是天然味儿的好。你这个女娃心眼儿多,手脚勤快。不过,我看你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说吧,有什么要求我办的事?

河莲说,老蓝你真是火眼金睛,怎么一下就把我看穿了呢?我要办的事一点也不复杂,就是你给小毕搞牦牛尾巴的时候,顺便给我也剁下一绺儿。

我说,河莲,你怎么抢我的?

河莲说,不是抢,是分个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无伤大雅。

我说,我的牦牛尾巴被你砍去一半,只剩下电话线粗细的一小撮儿,成什么样子?人家没准儿以为是马尾巴呢!

河莲说,那就叫老蓝多给我们弄些就是了。

老蓝气得说,谁答应你们啦?还闹起分赃不均!

我们又赶快哄他说,咱们换工吧。你若是给我们搞来了牦牛尾巴,我们就给你洗衣服。

老蓝脸色像夏天的雪山,有了一丝暖气,说,那好吧。一根牦牛尾巴合一件衣服。

我和河莲大惊失色,说老蓝你太黑!一柄拂尘少说也有几千根牦牛毛,这样洗下去,十个手指头还不搓得露出骨头来!

老蓝微笑着说,我的意思是,我给你们每人一柄拂尘,你们只需为我洗一件衣服即可。

我很惭愧,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河莲到底深谋远虑,说您让我们洗的那件衣服,该不会是皮大衣吧?

老蓝说,普通的外衣,就是脖领上的油泥稍厚了些。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老蓝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当我们催他把外衣赶快送来时,他总是不好意思地说,牦牛尾巴还没搞到,还是以物易物好,我不喜欢拖欠。

一天,老蓝提着麻袋来了,往地上一倒,一团黑白夹杂的毛发滚到地上。河莲说,天哪,简直像谋杀案里的人头。

老蓝说,这就是牦牛尾巴,剩下的事我就不管了,你们俩自己分吧,互相谦让着点,别打起来。

河莲说,老蓝你没有搞错吧,这团毛黑白相间像围棋子似的,是牦牛尾还是荷兰黑白花的奶牛尾巴?

老蓝说,你想得美!娇气的荷兰奶牛若还能在这海拔五千米的高原活着,挤出的就不是牛奶,而是牛骨髓了。这是地地道道的牦牛尾。

河莲说,那为什么不是白的?

老蓝说,我不是跟你们讲过了吗,纯白牦牛极其少见,这种黑白交叉的也不多,算稀有品种呢。最大路的货是褐色的,还有黑的,没掸灰呢就显出脏,不好看。

我们只得谢谢他,然后自己开始洗涤和分割牦牛尾巴。

先用清水泡,再用碱水反复搓洗,最后用洗发膏加工,在阳光下晾干。直到抖开时每一根尾丝都滑如琴弦,柔顺地搭在我们的胳膊上,像一道奇特的瀑布。

河莲说,它黑的黑、白的白,好似中老年人的头发。虽说是珍稀品种,终是不大好看。我想,咱们能不能把黑白两色分开,一个人专要黑的,另一人专要白的。要知道有一句谚语说,单纯就是美。

我晓得河莲是很有谋略的,赶忙先下手为强说,那我要白的,你要黑的。

河莲说,我想出的主意,却被你占了先。好吧,谁让我年纪比你大呢,让你一回吧。

我们于是找来外科专用的有齿镊子,一根根地从牦牛尾皮上往下拽毛。河莲把黑色的归成一堆,我把白色的拢在一起。尾毛长得很牢实,像一根根长针扎进皮里,拔起来挺费力气的。但是一想起我们每人将有一把纯色的拂尘,我们干得还是很起劲儿,一边干一边聊天。

你说人的头发,除了黑的白的以外,还有灰白的。牦牛尾毛要么油黑,要么雪白,怎么就没个中间色的呢?我说。

人的头发从黑变白,是渐渐老了呗。这头黑白相间的牦牛,是天生的,所以不变灰。河莲解释。

我说,这头牦牛并不老,就死了。想起这个,我心里有点难过。

河莲说,牦牛死了,尾巴留给我们。它的尾巴那么美丽地活着,它就没死。

我说,人死了以后,也该有点美丽的东西留在世上啊。

河莲说,是啊。我们一定要给人间留点什么,才不算白活过。

正说着,我突然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牦牛毛拔下来以后,我们有什么法子,再把它做成一柄拂尘?

普通的拂尘制作工艺很简单,把长着牛毛的尾皮,直接钉在一根木柄上,在木柄上画点花草,再涂上一层清漆,就大功告成了。可是脱离了皮的毛,怎么钉在木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