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彻的葬礼

张彻的葬礼在二〇〇二年七月七日举行,早一天的下午三点半已设堂守灵。

我三点正到达,以为还没人。姜大卫和李修贤已经在殡仪馆打点一切。他们已为葬礼奔跑多日,实在难得。

“明天还是要你走一趟了,”大卫说。数天前他来电话,说本来由张彻的一群契仔扶灵,最后还是决定留给一些德高望重的人。

老是老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成了德高望重。对大卫的请求,我说:“和张导演是老同事了,应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你找到更适当的人,就让他们去扶灵。总之一句话:我愿意但我不争。”

大卫忙着其他安排,留下李修贤招呼我。他说:“原来买的是一个西洋式的棺材,但是装不进去。只有临时从大陆买了一副中国式的。”

原来张彻腰弯,去世之后萎缩得更厉害,变成个“V”字形。最后化妆也得坐着化。

翌日上午十时三十分大殓,我九点钟到达。吴宇森和王羽比我早到,大家闲聊了一会儿。

拜祭的人陆续来。遇到一群当过张彻的工作人员,都是几十年没见过面的。导演同行如洪金宝、许鞍华、王晶、陈果、谷德昭也来不少,最难能可贵的一位步伐蹒跚的性格演员叫李寿祺。他在张彻戏中出现多次,从来没有人记得他。李寿祺本人也有八九十了吧。

葬礼开始是由张彻的大弟子王羽说他的生平。王羽站在麦克风后面,以大侠风范大声念出。

接着是黄岳泰。他代表了香港电影导演会、编剧家学会、制作行政人员协会、专业摄影师学会、剪辑学会、演艺人协会、动作特技演员公会、美术学会和灯光协会,又念出悼文,也是歌颂张彻生平。

又一队由黄摒中代表的什么什么协会上去讲几句话,更是重复。

第四名演讲的是姜大卫,我心里想别再讲什么生平事迹了,大家已经知道。

岂知姜大卫一上去即泣不成声。

最后,他忍泪说导演生前说过,他并没有收过什么契仔。我们这一群也没当面叫过他,现在我代表其他人在灵前叫一声“契爷”。

说完大卫领导了郑雷、陈观泰、李修贤、郑康业、戚冠军、罗莽、梁家仁、陆剑明、叶天行、钱小豪、郭进和王哲民跪地叩头。场面动人。

张彻没有子女,家属由他太太梁丽嫦一人答谢,来得寂静。但有这一大批契仔站在她的身后,非常壮观。

契仔之中没出现的有罗烈、午马、狄龙、王钟和陈星,但名单上有他们的名字。还有一个契仔,用黑色框框框住,那就是傅声了。

去世的人已谈得太多,还是讲讲这一群契仔的近况:王羽在台湾,生活优哉游哉,偶尔做做生意。罗烈和午马都住在深圳,很难得地拍拍电影和电视。陈观泰也在大陆发展。吴宇森去了好莱坞,大家都知道。郑雷也许各位不记得,他最先出现在张彻的戏里,练了一身的肌肉,时常破肚身亡。他现在已经退休,六十几岁人身体还那么健壮。姜大卫拍拍电视片集,愈演愈老到。狄龙还是有时客串电影,他人在大陆,赶不到,派了儿子谭俊彦前来拜祭。郑康业是骑师出身,个子矮小,曾和叶德娴结过婚。两人住在邵氏宿舍里,叶德娴当年看来师奶一名,想不到离婚之后在影坛和歌坛创另一番事业。至于郑康业本人曾经移民到美国一阵子,现在回来在澳门马会当指导。陈星我就打听不到他在干什么。戚冠军来自台湾,我也没机会和他交谈,听王羽说他开过餐厅。另一位台湾来的郭进,目前是无线电视的武术指导,代替了唐佳的位置。梁家仁的印象是雄赳赳的大个子硬汉,本人个性温和。我们在澳洲一起拍戏时成为谈得来的朋友。他现在也拍拍电视,最近还出现在一个广告里。和梁家仁一起出道的王龙威就不知下落了。陆剑明后来当了导演,拍了很多部戏。叶天行对电影的热诚未减,钱小豪也偶尔拍拍。

契仔之中最有心、最孝顺、为张彻做最多事的是李修贤,但是张彻生前对他最不疼爱。李修贤在影坛中有今天的地位张彻没有帮过忙,都是他自己建立的。

已经到了送走张彻的时刻,灵柩由王羽、吴宇森、楚原、许冠文、马逢图、石琪、黄霑和我推向灵车。

大堂的中央写着“影艺宗师”四个大字。两旁的一副对联是:“高山传天籁,独臂树雄风。”

“高山”指张彻写的《高山青》这首大家都会唱的歌,“独臂”当然是说他的成名作《独臂刀》了。

“对得不错,是谁写的?”我问。

大家都指着黄霑。怪不得,他的词写得那么好,对这对子没有问题。

“没人肯写,只有由我来了。”黄霑说,“对完我打电话给倪匡问他的意见。”

“他怎么说?”我问。

黄霑说:“他大笑四声,说对得妙。改天我死了,也由你来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