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江

七老八老

我那辈子的电影圈中人当红的不少,赚得盆满钵满。但因不善理财,老后生活清寒,甚为孤独。

例外的是曾江和焦姣这一对,两人都懂得什么叫满足。虽非大富大贵,但过着幸福的日子。

曾江是我第一次来香港时认识的。我由新加坡飞到香港,买了冬天衣服后才乘船到日本,抵达启德机场时由他来接机。当年他和第一任妻子蓝娣正在拍拖,而蓝娣的姐姐张莱莱又是家父好友,就请她们照顾我一下。

曾江长得是怎么一个样子?大家可由他拍的染发膏广告或粤语残片中看到。那广告没有合同,用了再用,一用几十年。他身边的两个女子已不年轻,以特技换了几次,曾江还是曾江。

最近和他们夫妇一块旅行。时间多了,聊了不少往事。他右边耳朵已不灵光了,左边用了助听器。说如果遇到合不来的人就干脆关掉,得一个清静。不过遇到我这个老朋友,什么都问,他也不得不回答。

是怎么和焦姣结婚的呢?焦姣人很斯文,也可以说是一位相当保守的女性。丈夫黄宗迅喜骑电单车,在一次车祸中死去,就一直守寡。曾江和蓝娣离婚后娶了专栏作家邓拱璧,她沉迷于粤剧。连他们女儿的名字也取为慕雪,就是仰慕白雪仙之意。两人爱好不同,终于离异,这时遇上焦姣,开始来往。曾江也爱骑电单车,载上她郊游。焦姣触景伤情想起亡夫,大哭一场。曾江怜香惜玉,从此答应照顾她一生。

蜜月在美国度过。租了辆车,从东岸开到西岸,一面唱着罗大佑的《恋曲一九九〇》。结婚至今已二十多年了。

“那你把余慕莲弄哭了,又是怎么一回事?”我问。

曾江笑道:“剧本要求她亲近我,但她介意。我说怕什么,亲就亲吧!结果她哭了出来,不关我事的。”

“又为什么被叫为躁狂症呢?”

“戏拍多了,知道有些错误的主张会走寃枉路。我一向有什么说什么,指了出来。没想到年轻人自尊心那么厉害,说我爱骂人。我也没办法呀。”他说。

“经验是钱不能买的。”

“是呀。”曾江说,“你知道啦,演员除了演技还要会找方位。这么一来,走到哪里镜头就可以跟到哪里,才不会有NG。周润发和我到好莱坞拍戏,把方位记得清清楚楚,导演一个镜头拍下,从不失败。那边的工作人员都惊奇得不得了。他们哪里知道我们都是已经拍过上百部戏的人。”

“你一早就加入好莱坞的演员工会,是吗?”

“唔。”他说,“在《血仍未冷》已加入。他们那边把电影当成重要的工业,有坚强的制度来保障演员。”

“是怎么收费的。”

“看收入,最多可以抽你百分之三十。”

“哗。”

“扣了就不必缴国家的税了,也算便宜呀。今后的账清清楚楚,卖了什么国家的版权,就交多少钱给你。这一点那一点,积少成多。我到现在每个月还有几百美金的收入,保障一生。当成买糖吃,也不少呀。”

“每一个演员都能参加吗?”

“要看你在电影里的戏份,他们会来邀请你参加的。拍〇〇七那部戏,出入英美都是头等机票,入住五星酒店,要吃什么就吃什么,牛扒龙虾尽尝。到了《艺伎回忆录》,福利最好。”

焦姣那方面,最初在台湾加入电影演员训练班,后来演出多部舞台剧。来了香港参加邵氏拍的《独臂刀》大家都有印象。她一直是位低调的演员,人缘很好。许多演员都得到她的照顾,至今还与他们联络。在海外的一来到香港一定找她。

“由少女演到母亲,是什么心态?”我问。

“为了片酬什么戏都接,没有什么感想。”她说,“我和萧芳芳同年,在《广岛》那部戏中已演她的妈妈,也没什么好说的。大家只是说我演得好就够了。”

我和焦姣聊个不停。问当年我们共同认识的女明星近况,她都能如数家珍,是一位电影圈历史专家。有人要找资料,问她没错。

近年来曾江还不停地工作,焦姣也偶尔演舞台剧。两人生活方式独立。曾江喜欢电单车的热诚不减,去年在台湾参加了环岛老骑士,开着哈利把台湾走了一圈。

偶尔他们到九龙城街市买菜,我们相约在三楼的熟食档吃早餐。曾江还是大鱼大肉,焦姣就吃得清淡,饭后他到木球会打木球,她打打麻将,是位台湾牌高手,很少人能赢到她的钱。

两人有时也为了健康问题吵一吵,但最后曾江还是屈服。他偷偷地向我说:“幸亏有她。的确是位好太太。”

二〇一三年,曾江快要过八十大寿,焦姣也有七十了。七老八老,在别的夫妻身上看得到。但他们两人,永远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