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车上

十点

总督办公室主任布维先生受总督之托上船来看我们,总督等着我们共进午餐。我们把行李交给仆人阿杜姆照管,然后坐进两辆车里。雨还一直在下,车将我们拉到为我们准备好的两间茅舍。特雷维斯夫人的那间很迷人,我们那间非常舒服,宽敞通风。我在这里写下这几行文字,马克则去管行李的事。挨着一扇敞开的窗子,我坐在一把灯芯草编的大扶手椅里观望大雨滂沱的景象,然后又一头扎进《巴伦特雷的少爷》里。

九月二十八日

和朗布兰总督交谈非常令人鼓舞,他每顿饭都请我们和他一起吃。我多么喜欢这个谦逊的人,他令人钦佩的政绩显示了聪明而不懈的管理可以收到怎样的成效。

参观班吉上游沿河的村庄。观看了很久棕榈油制作,这是从木质果肉提取的初榨油。另一种油44将稍后在压碎果核后从核仁里提取出来。但首先要将核与包着核的果肉分开,为此要先煮种子,然后在研钵里用捣锤柄捣碎,捣锤的接触面积很小,硬壳滚到旁边,而压皱的果肉同时脱开,很快就成了一堆橘黄色的麻皮样的东西,在指尖碾压便渗出油来。干这活儿的女人给自己的犒劳就是嚼嚼榨油剩下的饼渣。这一切看着相当有趣,讲起来却没多大意思,剩下的就留给课本去讲吧。

今天上午九点驱车前往姆巴利瀑布。一辆小卡车陪同,载着我们的全套卧具,因为我们次日才能返回。德·特雷维斯夫人本来要到班巴里执行任务,为了陪我们,获准推迟两天出发。一路美不胜收,这句话常常见于笔端,特别是在睡了一宿好觉之后。我觉得心情和精神都很轻松,不那样迷迷糊糊了,看到什么都欣喜不已。大路钻入一片高高的广阔的乔木林下。树干不再有矮树丛的壅塞,显出它全部的高贵。这些树比我们欧洲的树实在高多了。很多树在枝丫分叉处——因为树身直冲而上,没有旁枝,一下冲到绿色树冠——长着巨大的淡绿色附生蕨,颇似大象耳朵。沿途一直有成群结队的当地人,男男女女,赶往城里,头上顶着他们遥远村子里的产品:是木薯还是黄米面?不知道,装在盖着叶子的大篮子里。所有这些人,我们经过时,都摆出持枪站立姿势行军礼,只要稍微向他们做出回应,他们就会大叫大笑;穿过众多村庄中的某一座,我要是向孩子们挥挥手,就会掀起一阵狂热,疯狂地顿足,既是激动又是欢喜。须知,出了森林,我们便走上一个农耕区,一切显得欣欣向荣,老百姓看着很幸福。

我们在一座大村子一头的过路人草屋45停下来,吃午饭,不一会儿,沿着草屋周围的栅栏聚集起一大群孩子;我数着不下四十个。他们待在那儿看我们吃饭,就像在驯化外国动物的动物园人们争先恐后围观海狮进餐一样。随后,渐渐地,在我们的鼓励下,他们胆子大起来,涌进栅栏,过来聚集到我们身边。其中一个跪在我的椅子前,像莫希干人46那样,头顶戴着一根大羽毛。

午饭前,我们顶着烈日一直到了另一个村子,它附属于前面这个村,几乎与之相连,位于一片林中空地:它是那么美,那么奇特,我们好像找到了此行的理由,进入到此行主题的核心。

中途休息之前不久,还有一次惊心动魄的渡河经历。一群黑人在岸上,对岸也有一群在等待。三条独木舟连在一起组成渡轮;在连接几条独木舟的木板上,两辆车安置下来。一条金属缆绳从此岸拉到彼岸,摆渡者抓住它,这样可以顶得住急流。

姆巴利瀑布,要是在瑞士,周围就会大旅馆林立。这里,却是荒僻寂静;我们将要在里面过夜的一两间茅舍,稻草房顶,不会破坏这里的野性和壮丽。距离我写字的桌子五十米就是瀑布,那雾气蒸腾的巨大帷幕在透过大树枝丫的月光照耀下银光闪闪。

布阿里 九月二十九日

第一宿在行军床上睡,睡得比在任何其他床上都香。太阳升起时,阳光斜照,镀上金色的瀑布格外美丽。一大片青枝绿叶将水流分开,形成两道瀑布,使人无法同时观看它们。当弄明白我们欣赏的这道瀑布的壮丽和气势才仅仅源自一半的河水,真是不胜惊奇。走到岩石边,我们发现的那道瀑布一直被岩石的褶皱遮挡,藏在暗处,一半埋在茂盛的植物中。灌木和花草,说实话,看着毫无异国情调,若没有位于瀑布上游不远处一堆长着气生根的奇特的露兜树,这里没有什么能提醒你几乎身在非洲的心脏。

当天晚上 班吉

返程无事,除了遇上一场龙卷风。但幸好,当时我们刚在昨天同一个宿营站同样愉快地吃完午饭。狂风刮倒了我们身旁的一棵小树。滂沱大雨下了近一小时,我们就趁这段时间组织围着我们的一帮孩子做游戏。做操,唱歌,跳舞。最后排成长长的一列纵队。刚才忘了说,开始时从房顶上流下的雨把孩子们都淋了个透,所以最初的活动目的是让洗了雨水浴后有些冻僵的孩子们热热身。

班吉 九月三十日

德·特雷维斯夫人和博塞尔医生走了。他们要在格里马里地区进行预防昏睡病的“309炉”实验行动。朗布兰总督提议我们驱车在当地转两周47。那个农耕区,我们打算之后步行再去,他希望我们收获前看到那个地区,这样可以更好地感受其繁荣兴旺。他不能亲自陪我们,但他的办公室主任布维先生将为我们一路介绍当地情况。

十月一日

我们要坐的那辆车从锡布堡回来时状况很差,需要修理,我们因此在班吉一直待到六点。跟随我们的小卡车行李装得太满了,两个男仆只好像兔子一样蜷缩在我们的车里。夜幕很快降临,我们又没有车灯;但不久,一轮满月升上纯净的夜空,我们可以继续赶路了。真佩服我们的司机的耐力,这个忠厚的莫巴伊是朗布兰一手培养出来的当地人。他刚刚从非常疲劳的旅行中回来,就马不停蹄地又出发了。好几回,我们问他是否愿意到下一个宿营站停下来,在路上过夜。他摇头表示不用,他能“挺住”。我们直到将近午夜才停下来,在月光下,公路中央,迅速支起桌子,匆匆吞下点鸡肉,佐以葡萄酒,但并没吃饱。凌晨三点到锡布堡,筋疲力尽,累得睡不着觉。

十月二日

十分凑巧,我们到锡布堡正赶上每月的集日。当地人纷至沓来,他们用大篮子带来收获的橡胶(是从叫“塞阿拉”的橡胶树上提取的,在朗布兰总督倡导下,公路沿线地区新近种满了这种植物)。这些橡胶呈暗黄色长条状,和燕窝或干藻类相仿。五个商人乘车赶来,等着开市。该地区尚未被承包,还是自由贸易48,拍卖开始了。但非常奇怪,拍卖刚开始便停止了。我们很快明白这些先生是“一伙的”。其中一人以每公斤七法郎五十生丁的价格收购了全部橡胶。这价格在当地人看来已经够合理了,就在最近,还只卖三法郎;然而在金沙萨,商人们一段时间以来转手出售橡胶的价格保持在三十到四十法郎,差价非常可观。这些先生将去干什么呢?跟当地人一成交,他们便聚集到一间密室,开始新的拍卖,他们之间分摊利润,当地人就没份了。行政长官面对这种地下拍卖始终无能为力,地下拍卖尽管看上去违法,但听说却不受法律制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