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阿尚博堡,拉密堡(第3/10页)

“我这么说是因为你们好像坚持这么想。大家老说我肯定去花天酒地了。我没法说我没有,说了你们也不信。”

这段小插曲不会说服任何人,只是让我更加深信不疑:怀疑过头和信任过头一样常常会出错。

一月二十八日

我们决定丢下马塞尔·德·科佩在这儿履行他的新职能,沿沙里河下行一直到乍得湖。明天乘“于泽斯号”启程,半个月后就能返回拉密堡。

一月三十日

景色缺少气势。我料到会有沙岸,正想着,荒凉的沙漠已在眼前了。噢,不对,还有许多树,不高不矮,枝叶繁茂,形状浑圆,勉强装点着河岸。

刚刚还奇怪怎么没有见到更多的鳄鱼,突然间就出现了一大群,多得难以置信。我数了数,在这么一个五十米长的小沙滩上,就有三十七条。大小不一,有的刚有手杖那么长,有的大得吓人。有的长着条纹,有的一身灰。船一走近,在沙坡上的大都重重地掉进水里,离河远点的,直起身来逃跑。它们入水动作有些慵懒之态。有的过于懒惰或睡着了,动也不动。一小时里,我们见到的鳄鱼不下百只。

到达古尔费依(属喀麦隆)时,天太晚了,不过,要是在大白天拜访苏丹,也许不会留下那么奇特的回忆。城的四周城墙环绕。我们跨进城门时,天已全黑了。前面横着一面笔直的长墙,只露出一个黑黑的墙洞,我们随着苏丹的几个大臣穿过洞口。神秘莫测的黑暗中,两道不低的土墙之间,有一条狭窄的街道,像走廊一样,曲曲折折,不时突然拐弯。有时见一黑影侧身站到门洞里,把手举至头部,轻声致意。过了一会儿,街道变宽了;枝枝叶叶围成的篱笆遮蔽下,一座类似前厅的院落,里面坐着一些人。白天酷热时刻,那里肯定舒服极了!再往前,墙敞开了,到了一个空场。一棵大树荫蔽着宫殿的入口。

在窄街上,我们已见过苏丹,但彼此看不清对方。到得太晚,我们已表示歉意。想等返程时再去拜望。(那位穆斯林领袖器宇轩昂,举手投足都令我肃然起敬,胜过一切华而不实的头衔。在他面前我不能不表现得谦恭之极,甚至有些低声下气。)但苏丹坚持请我们参观,好奇心驱使,我们便随他一路穿行小厅和走廊。至此一直在暗中行进。终于,有个侍从拿来一盏灯笼,我们才看见走过的小厅墙面都是有光泽的,仿佛涂了仿大理石的涂料,上面挂着图画及饰物,虽嫌简陋,倒也漂亮。我们到了一间客厅,比其他的只稍大一点。屋里有几把椅子。苏丹请我们落座,自己也坐下。在我左侧,靠门附近蹲着个英俊的男孩,有十五六岁,是苏丹的儿子。“于泽斯号”的船长给我们翻译。我们依阿拉伯习俗互相客套几句,便向主人告辞,打算回到村里,这时即将月上中天了。

怎样描述这次夜间漫步呢?再没有比这座城市更奇特、更神秘的了。广场上,街角处,遍布着奇妙的树林,它们可能受到顶礼膜拜,至少是得到保护。围墙里有一条巡逻道,道旁是斜坡,尽管很陡,仍可以爬上去。一大片广场,半废的工事。月光皎洁,这一切那么怪诞离奇。住宅上面,依稀可见穹隆状屋顶。在一家门口,我们和四个少年攀谈起来,原来他们是苏丹的另外几个儿子。他们陪我们走了很久。不知不觉,我们肯定拐了弯,因为走了一刻钟后,又回到他们宅前,于是就此分手。

一月三十一日

风很冷。今天上午,几只大乌龟从轮船经过留下的波痕里探出头来,追随大船游了一阵。河岸绿多了,布满矮小带刺的荆棘丛。

我没有说到,昨天,船停下来的四个小时里(需要去打点柴火,因为没有现成的了),我们去丛林里打猎。珠鸡多得难以置信。我们带回了七只,丢了三只,它们虽然受伤了,我们还是没能追回来。丛林里树很少,广大的空间一半是裸露的,光秃秃的地上点缀着金合欢。成群大羚羊。

打鱼船样子很奇怪:大独木舟,但是由很多块用藤和细绳连起来的木板拼成,因为当地再没有足够大的树可以拿来凿制小舟。这些船的船尾翘得很高,可以做支点,支撑拉在两个长长的斜桁之间的大渔网;一种平衡系统让人可以将网不费劲地沉入水里再拖上来。

二月一日或二日

昨天下午两点船停靠在河边一座村旁(右岸)。岸上有一群孩子,但一见我们走近便都跑开了。村子很破。很多人干制作靛蓝颜料染布的行当(像前几个村一样)。

妇女用棒子敲打埃及姜果棕的果实,使木质果肉变软,再像嚼烟叶一样嚼。黍的收成不好,可以预感到会闹饥荒。

酷热难当,特别是光线太强,受不了。我等到傍晚才去周围转。马克和乌特曼去拍照片了,阿杜姆和一个卫兵去打猎。我不顾叮嘱,一个人走的。橘黄色的迷人光线斜斜地洒在这片广阔的天然果园上。我信步前行,乐在其中。牛群走的小路在地上织成一个网络。牛是当地的财富。好多鸟儿陶醉于暮色中。我想象着这些眼下大多干枯的树丛,到了春天,叶绿花发,挂满鸟巢,蜜蜂飞舞,嫩草遍地,蝴蝶翩跹……

夜里又启程了——凌晨两三点左右,船长想借着月光赶点路。进入乍得湖时,我们睡得正沉;即便起来了,光线这么弱,我也无法随心所欲地看清植被的变化。但起风了,迫使我们停下,不久,我们赶出来的时间又失去了。其实这样赶也毫无意义,唯一的效果是隐去了我特别希望看到的东西。风卷急浪向我们抛来,浪夹在篷船和大船之间,激起大股水柱,横扫甲板。转眼间,什么东西都打湿了。我们赶紧收起所有零散的东西,叠起床铺。小轮船摇摆得太厉害,一张桌子四脚朝天地翻倒。一片惊慌,如遭遇海难。而这里的水深不过一米五而已。旁边的篷船摇摆得非常可怕,剧烈地撞击“于泽斯号”的船身。我们急忙在两大丛纸莎草和一种高大的苔草145丛之间找到一个临时避风港。

我就是在这个暂时的避风港写下这些。面前,碧蓝一色的天空下,一片浩渺的水面,像北海一样青绿。身边,一丛高大的纸莎草冒出水面,非常漂亮,尽管大部分枯萎了——颇似“水棕榈”;身后,能够想象出的草与水最奇异的交融;又是那种浩大,那种无形,那种模糊,没有打定主意,没有轮廓,没有整治,在第一阶段的旅行中令我难过之极的一切,正是此地最大的特点。但这里这种自然的交织暧昧,这种不同元素的结合与渗透,这种青灰绿与蓝、草与水的交融146那么奇异,想不起我国的任何景观与它相像(要不也许就是卡马尔格147地区或艾格莫尔特148附近的某些水塘),我简直无法把视线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