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人们是需要许诺的(第5/5页)

我与妻都惊呆了。我们被一种狂喜的心情攫住。这像是沉郁中一次欢乐的爆炸,像是神圣的显示,像是波罗的海与圣彼得堡再次举行了开光典礼,像盘古开天的巨斧劈出了六合的辉煌,像是寂默之中突然铙钹齐鸣,响起了贝多芬第九交响乐的大合唱——《光明颂》。谁都知道彼得堡阴沉、寒冷的冬天,知道彼得堡一年只有六十个好天,却不知道暴风雪后突然展示的波罗的海的夕阳美轮美奂。

我们住在波罗的海宫,隔窗望去就是波罗的海、芬兰湾。而过去,芬兰湾的风光只在列宾的油画里见过。现在看出去,已经没有当年的野生水生植物,却多了一个灯光昼夜眨眼的海滨夜总会。远处也有灯火,我开始以为是芬兰,后来导游告诉我那边是喀琅施塔得岛。这个岛的名称我也不陌生,因为苏联七彩电影(那时叫七彩,以示比五彩更多彩)《难忘的一九一九》中有这个岛的水兵叛变的故事,有一个镜头是斯大林乘着摩托快艇破浪前行,前来解决水兵叛变问题,像圣者下凡一样,一时全电影院的观众欢声雷动。

很快,夕阳落入波罗的海,天立刻黑下来,阴云重新弥漫,风雪再次接续。我相信2004年彼得堡的寒冬自今夜开始。

谢谢你,波罗的海的夕阳,我相信你是特意冲破乌云,一显灵验,一展风采,向我们说一声“你好”的。波罗的海的夕阳是太阳、海、芬兰湾和城市的精魂,是两个彼得和一个列宁的精魂,是俄罗斯、苏联的精魂,是卫国战争中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战斗,英勇牺牲了的百万列宁格勒人的精魂!法西斯硬是拿不下这个光明的城市,历史早已证明。

八、俄罗斯永在

这次去俄罗斯是应俄罗斯总统驻西伯利亚联邦区全权代表、俄中友好、和平与发展委员会俄方主席德列切夫斯基先生的邀请进行友好访问而进行的。而首先倡议这一安排的是俄罗斯科学院远东研究所,他们要利用此行我在莫斯科之际举行授予我荣誉博士学位的仪式。

仪式上,依例所长季塔连柯院士有两个提问。一个是:“您是否准备继续致力于我们的人民之间的和平与友好?”一个是:“……致力于科学的发展繁荣?”我都回答了“是的”,然后他将博士证书交到我手里。

这让我想起了基督教的婚姻仪式与法庭上作证前的宣誓;还有来自苏联,和在中国的规矩一样的少先队的誓言“时刻准备着”。人们是需要许诺的,中国古人称之为“然诺”,李白的“古风”里盛赞鲁仲连“一诺千金”的精神。我也应当记住这两项肯定的答复。

仪式后是我的讲演与学者们的发言。其中索罗金先生主要讲了我的《季节》系列,华克生讲了《活动变人形》,而托洛普采夫讲了我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影响。他们甚至谈到了近两年堪称畅销的《我的人生哲学》与《青狐》。他们还是真的了解情况啊。我想起1989年春陪当时的外交部部长钱其琛同志宴请其时的苏联外长谢瓦尔泽纳德时的一件事,“谢”外长提到了我的《活动变人形》在莫斯科“虹”出版社出版的事,此书的俄语版一次印了十万册,一抢而光,而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中文版平装第一次印刷二万九千册,加精装不过三万余册。我向客人介绍了这一情况,并且说我正在考虑今后是不是主要应为俄罗斯读者写作。于是引起了大笑。

前些时候读报看到,“谢”先生由于格鲁吉亚的“天鹅绒革命”已经被迫提前退休。也是命吧。我想起了契诃夫的《万尼亚舅舅》最后的台词,由青年艺术剧院的演员路曦扮演的索尼娅,抚摸着由金山扮演的,狂暴之后陷于极度颓丧的万尼亚舅舅的头,她说:“我们会有休息的,我们会有休息的,休息啊……”

话剧由苏联专家列斯里导演。

然后是午宴。在主人们轮流进行的热情洋溢几乎是溢美有加的祝酒词后面,我致了答词。我说:“苏联,俄罗斯,莫斯科是我青年时代的梦。现在,苏联没有了,我的梦想已经比青年时期发展成熟了很多。但是,俄罗斯还在,莫斯科还在,中俄人民的友谊还在,而且一切会更加繁荣和美丽。”

我相信我的话打动了俄罗斯朋友,这从他们目光的突然闪亮中完全可以看出来。中国的熟语叫作为之动容,我也看到什么叫为之动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