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因为崔健,“花房姑娘”早已经被赋予了特殊的含义。现在的年轻人无法理解那个时代,一句“手指大海的方向”会让他们明里暗里发出嗤之以鼻的笑,“坚强”和“善良”亦早已化作时代的尘埃离爱情远去。但,我们又如何能够忘记自己留下的脚印深深的过去?于是,就对邓海云有了如此特别的感触:一个从小城市来的多愁善感的军校学员走进花房姑娘的爱情迷宫,拿碰壁作为心碎的证明,以冒险释放青春的风采,用受伤缝补内心的甜蜜,当望见出口的狂喜和被朋友横刀夺爱的打击,喜而生悲,悲喜出人生百般滋味:所有实在的,幻想的,乃至众口传说的,交织成比大脑血浆更加黏稠的液体,缓慢而吃力地前进。

邓海云最后的幸福一定要感谢“花房姑娘”,她让他懂得了人生,更懂得了珍惜人生。我经常对人说,成熟的人,就在于“珍惜”二字。满足是愉快之本,珍惜是领悟人生的前提,亦是最大财富。“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这个道理大词人晏殊早在一千年前就用看似爱情(当然不应该是爱情)的离愁明白地告诉了我们。而《那》中,随处可见对此或隐约或明白的剖析。

侬本多情,每一首众xx交传的好歌,一定有它特别的故事。《那》的确与我见到的,市面上流行的任何一本爱情题材的小说迥然有异。那些风靡的爱情小说,一旦风干了装饰,便只剩下性与滥情的轻浮、粗蠢。陈华此书别有一个意义,在于告诉一些人:情比性让脾胃受用得多了。

2008年7月23日

辑四火

辑四火

八大时间

1?1964年1月5日

这是我最伟大的一天,没有这一天,也就没有了我。这一天,是我的生日。

生和死是一个人最大的事,但没有一个人会对自己的生死留下记忆。生是一次啼哭,死是一次闭眼。生的啼哭唤醒的是别人的记忆,死的闭眼关闭的是自己的记忆。生于何时,死于何刻;生的情景,死的情状,这些记忆都储存在他人的记忆中。所以,谈自己的出生,无异于做小说,你说得头头是道,闻者都信以为真,但其实不过是人云亦云而已。

时间是放在空间里的(反之亦然),赋予我成其为人的这个时间:1964年1月5日,我的降生之日,是放在距离杭州41公里的一个古老的大村庄里的,村庄名字叫蒋家门口,行政上隶属富阳县(1994年撤县改市)。富阳是个默默无名的地名,但其下有两张赫赫有名的面孔:一是富春江,二是郁达夫。富春江因黄公望留下的传世名画《富春山居图》而名震遐迩(现今一半在大陆,一半在台湾),郁达夫是现代文学史上的大家名士。我的家,蒋家门口是富阳的第一大村庄。这是一个殷实而富丽的村庄,它的古老,它的富丽,它的人丁兴旺(现有4000多人),都使它显得不像一个村庄,而像一个古镇。在我出生前一个世纪,这里就有了翻造的上海滩上的三层楼房,宽敞的回廊,红色的琉璃瓦,明亮的玻璃,高大的檀木台门(3米高、2米宽),龙飞凤舞的飞檐立柱,宽阔方正的天井,至今都令人叹为观止。80年前,我爷爷的父亲卖掉了40亩竹山,带着两个儿子——我爷爷和小爷爷——开始模造这栋来自上海滩上的三层楼,虽然是缩小版的——只有二层,规模也小得多,但依然给我们家带来了经久的美誉。小时候,我经常看到有外乡人来我们家参观,指着我熟视无睹的种种雕刻评头论足,流连忘返。20年前,作家李杭育在我一个远房叔叔的引导下也去看过,至今还记忆犹新,见了我夸奖不已。

能够出生在这样一栋堂皇气派的房子里,应该是我的荣幸,但我的父亲却不这么看。小时候,父亲经常对我说,我们必须离开这座房子,否则我们家难有翻身之日。这么说是有深刻的原因的,原因就在我们家前面的一栋楼。这也是一栋三层楼,但似乎没有那么考究,没有那么多纯属审美的铺张浪费。那是一栋结构比较简单、实用的三层楼,长长的一排,有点像现在的单位宿舍楼,外墙粉刷成红色,到了我小的时候它还是红的。我们家和他们家中间只有一条不到2米宽的弄堂,也就是它的“屁股”对着我们家大门。父亲告诉我,我们祖上和这家人的祖上是死对头,他们之所以将房子造得这么高,这么摆放(“屁股”对着我们),而且还漆成红色,目的就是为了抑制我们家,破坏我们家的风水。怪的是,自从他们家房子造好后,我们家族一直不兴旺,日渐败落下来。我的小爷爷为了抵制这种“破坏”,专门到上海跟一个传教士信了耶稣,回来后每天都在厢房里做祷告。我小时候经常带同学去看小爷爷做祷告,叽叽咕咕的,含糊不清的声音里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但是我父亲知道,父亲说他是在祈求耶稣保佑他,而且耶稣也确实保佑了他。我父亲有兄弟四个,也就是说我爷爷有四个儿子,小爷爷只有一个,是独子。但有了耶稣的保佑,小爷爷的儿子接连给他生了七个孙子,而我爷爷尽管有四个儿子,但孙子却只有七个。我爷爷死得早(66岁去世,我没有见着),没有发现这个秘密:耶稣的力量——正因此,他无法活得更长寿。而?父亲虽然发现了这个“秘密”,但由于时势的原因,满心想投靠耶稣重整家业,却又不敢。因为那是一个大肆破除封建迷信的年代,信耶稣是迷信——崇洋媚外的迷信,罪加一等!父亲曾经通过养狗、在家门口摆放石狮子、杀公鸡等多种迷信方式,来摆脱“红房子”对我们家的诅咒,但事实似乎证明,这些方式过于简单,缺乏真正的力量,重整家业作为一个梦想一直盘桓在他心里。

在我10岁那年,父亲借了钱,在我们老屋边上造了一间比较简陋的新屋,那是他为了摆脱“红房子”诅咒的第一个大动作。收效似乎是明显的,我哥随即结了婚,我姐也在城里找到了意中人。遗憾的是由于当时条件限制,新屋的位置离红房子还是比较近,似乎还在红房子发威的范围之内。于是,十年后,1982年,我们家又造了新屋,新屋建在村子外,可以说真正是彻底摆脱了红房子的纠缠。因之收效似乎也是很明显的,我们家转眼成了当地出名的“万元户”。那时候,我已经在部队,在千里之外。父亲从来不要求我调回去,而且总是对我说,你走得越远越好,意思是越远红房子越奈何不了我。原以为到此父亲和红房子的斗争结束了,殊不知大动作还在后面。1996年,父亲冒着大逆不道的风险,把我们家的老屋很便宜地卖掉了,真正是惊世骇俗啊!在我们家乡,老婆可以休掉,子女可以出让,但祖屋是绝对不能卖的。不过我可以想象,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说到底,还是红房子在影响他的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