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的叙事分析(第2/2页)

……迷了路,或者进入了一个奇异的国度,比人类曾经到过的任何国度都远,这个国度是那么的奇异,甚至连空气都跟他的故乡大不相同,在这儿,一个人可能会因为受不了这种奇异而死去,可是这种奇异又是这么富于魅力,使你只能继续向前走,让自己越迷越深……

在这里,故乡并不是一个地理概念,它仅仅指向精神记忆的家园,指向一种传说。K在城堡中遭受的挫折使他多次回忆起自己的故乡,但却从未产生返回故乡的冲动,这也是意味深长的。

也许会有人说,既然K在城堡进行土地测量的合法性始终得不到证实,那么他何不离开这个村庄,返回故乡呢?K的解释也许是城堡奇异魅力的蛊惑。另一个原因是,我们对于这座废墟堆积成的迷宫的性质缺乏足够的了解,因为得不到证实的合法性未必就可以判为非法。城堡是否需要一个土地测量员这个问题虽然被无限悬搁,但当局毕竟给他派出了两名助手,克拉姆毕竟给他写出了一封封洋溢着鼓励,劝慰之辞的信函。“这儿没有谁留下你,但是也决不是说要把你撵走”,而且,城堡当局在无紧要的事情上立即满足了K的愿望,从而夺去了K获胜的可能性,同时也夺去了他的任何反抗的念头。可以自由进出的迷宫决不是一个真正的迷宫,而废墟的“魅力”是不可抗拒的,它几乎是剥夺了人的任何自主性,甚至包括“退出游戏”的愿望。

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这样相信:不管K心目中的故乡具有怎样超凡脱俗的性质,无论K在来到城堡之前具有怎样的生活经验,毫无疑问在K的血液中,自有一种韵律应和着城堡的节拍。关于这一点,我们在后面还要谈到。

K显然意识到了迷失的危险性,正如一个在沙漠中迷路的人急不可待地寻找路标一样,K在城堡下的村庄里首先发现的标识物就是弗丽达和自己的两位助手,他无力辨别标识物的真伪,进而陷入了更大的迷乱。他异想天开地将当局派来的两名助手视为与他一样的外乡人,应当并且可以“互相支持”;而弗丽达的爱情,似乎为他提供了某种天然的许诺,甚至使他获得了共同对付黑暗,完成自己使命的信心。

K为了达到目标而表现出来的不顾一切的决绝姿态使我们想到了保罗·蒂里希对生存勇气的一系列描述。在蒂里希看来,这种勇气正是不顾一切,不顾非存在威胁的决绝姿态。只不过,保罗·蒂里希是正面的阐述,而卡夫卡则是反讽中的暗示。勇气在蒂里希那里是“必须”,而在卡夫卡那里则是“只能”。

K的勇气的确令人惊奇,为了完成虚无的工作,道德的概念被K偷换成了道德掩盖下的不择手段。这多少反映了K的性格中工于心计的一面。这在小说一开始,K对渥斯华尔德谎称自己是K的助手时就表现了出来。随后,他因为有可能接触克拉姆的情妇(弗丽达),而立即将奥尔珈抛在了一边;伪装出孩子般的口吻与汉斯交谈,借此博取他的帮助,并通过他争取汉斯母亲的支持;他试图勾引佩披以便打听克拉姆的下落;最后,他牺牲了弗丽达的爱情。

不惜一切手段达到没有可能实现的目标,这是卡夫卡为他的喜剧所设置的前所未有的形式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