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3/3页)

在描写冬天的第四节里,这首诗开始直面缺席。

 

如果他们听说我终于长眠,站在门口,
他们仰望布满星辰的天空,如冬日所见,
那些再也见不到我的人会有这样的思绪吗:
“对于这些奥秘他曾独具慧眼。”

 

首先,“终于长眠”(stilled at last)既语气委婉地暗指这位正在与他这首诗道别的作者,同时也暗指逐渐归于沉寂的前一节诗。借助这一方式,比“邻居们”(the neighbours)、“凝望者”(a gazer)和“有人”(one)为数更多的读者被引入文本,并应邀在“仰望布满星辰的天空,如冬日所见”(Watching the fullstarred heavens that winter sees)一句中扮演角色。这一行诗非同寻常,这里的自然细节惊世骇俗,实为罗伯特·弗罗斯特之先兆。冬日的确能见到更多的“天空”(heavens),因为冬日里树木光秃,空气纯净。如果这天空中布满星辰,那么它——冬日——见到的星星便也更多。这一行诗是描写缺席的神来之笔,但哈代先生还想再强化一下效果,于是就有了“那些再也见不到我的人会涌起思绪吗”(Will this thought rise on those who will meet my face no more)。“涌起”(rise)一词把月亮的温度传达给了这位“终于离去”的人那或许冰冷的五官。

在这一切的背后自然隐藏着那个古老的比喻,即逝者的灵魂居住在星星上。而且,这一修辞方式具有闪闪发光的视觉效果。显而易见,当你们仰望冬日的天空,你们也就看到了托马斯·哈代。在他生前,他的眼睛所观察的正是这样的秘密。

他的眼睛也观察地面。在阅读《身后》的过程中你们会发现,那些将对他作出评价的人,其所处位置随着一个又一个诗节的推进似乎在不断升高。自第一诗节中的最低处,他们渐渐攀至第五诗节中的最高处。在其他诗人处这或许是个巧合,而在哈代处却并非如此。我们应该注意到这些人物的渐进过程,从“邻居们”到“凝视者”和“有人”,再到“他们”(they)和“会有一人”(any)。这些称谓均非确指,更不亲昵。那么,这些人到底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有谁会说吗,当我的丧钟在暮色中敲响,
一阵迎面的风中断了悠扬的钟声,
直到钟声再起,就像一阵新的轰鸣时:
“他听不见了,但他过去很留意这些事情。”

 

这里没有说明具体的季节,这就是说它描写的可能是任何时间。这也可能是任何场景,或许是乡间,田野上有一座教堂,钟声悠扬。第二、三两行中的场景描述十分动人,但却过于普通,并不足以为我们这位诗人赢得任何殊荣。“一人”在他缺席的时候在“他听不见了,但他过去很留意这些事情”(He hears it not now, but used to notice such things)一句中提及的也许是诗人描述这一幕的能力。此外,“这些事情”(such things)就是一个声音,被风儿打断,但又重新返回的声音。这曾被打断、复又响起的声音在这首自传哀歌的末尾又可被视为一个指向自我的隐喻,这并非因为我们所讨论的这个声音就是为托马斯·哈代鸣响的丧钟。

真正的原因是,这个曾被打断、复又响起的声音事实上就是一个关于诗歌的隐喻,隐喻一首诗从同一支笔下流泻而出的过程,隐喻一首诗中各个诗节的排列过程。这个隐喻也暗指《身后》这首诗本身及其漂移的重音和突然出现的停顿。就这一意义而言,道别的钟声永远不会停止,至少,为哈代先生而鸣的道别钟声不会停止。它不会停止,只要他的“邻居们”、“凝视者们”、“有人”、“他们”、“一人”以及我们一息尚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