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ze 0 我不管在有没有光的世界,都想一直走向前方。

人生有那么多突如其来,需要大汗淋漓面对

对健身房的最初记忆是十几年前,第一次走进舒适堡的桑拿房,一群40多岁的女人光着膀子,肚子上擦着瘦身霜,包着保鲜膜,脸上敷着蛋清或者黄瓜,热热闹闹地在讨论老公、儿子、领导和狗,场面十分华丽。

后来我又去了几次,发现不管是几点钟,总能碰上这群阿姨,跳完一场操晃来晃去地等着跳下一场,淋浴的时候就用手把运动衫和运动裤洗了,进桑拿房把衣服一晾,人往长凳上一横,从身边的小塑料袋里拿出黄瓜、苹果边吃边聊。

记得有一次她们讨论的话题是:女人哺乳完之后胸形真丑,应该隆胸,可是硅胶材料,火化的时候烧得掉吗——这样的话题似剑走偏锋、难以描述,以至于当时20来岁的我走出桑拿房时常常想,40岁的女人真可怕,我活到30岁就死掉算了。

就是一眨眼的事,我自己也深一脚浅一脚地活到了30多岁。36岁那年,爸爸突然病重去世了——人生真是太荒谬了,好像昨天我爸还在帮我理书包、戴红领巾啊,为什么我突然就在墓地刷卡,给他支付碑上刻字的钱……

办完丧事,我开始健身。在被生活杀得措手不及的时候,我总是本能地选择让自己变得更好看一点。这样我就可以昂着头出门,受罪的时候起码也是美的,这是我十分简单的逻辑。

我就这样被一场大规模的中年危机推到了Justis Lorenzo的面前。

这个长得五大三粗的英国黑人教练热情地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直接把我扔上了跑步机。我用8档的速度跑了两分钟就开始耳鸣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他,我从小到大体育没有及格过,800米都跑不了。

他完全没有得到暗示,非常鸡血地说:“啊,别担心,从此以后,你的体育会变得越来越好的!”5分钟后,我哆嗦着腿从跑步机上下来,手忙脚乱地跟着他做深蹲和Burpee(波比,是一种高强度、短时间燃烧脂肪,令人心跳率飙升的自重阻力训练动作之一,也叫作立卧撑),大概是今后两年两万个Burpee之中的前10个吧。

一节课上完,健身零基础的我手痛、脚痛、屁股痛,颤颤巍巍地走出健身房。走入人行道打车的时候腿还哆嗦了一下,站姿却很是昂扬,心里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变好看了一点,多巴胺貌似也多了一些。

健身最难的是开始的那8节课,所以,好教练真的非常重要。我每周见Justis三次,每一次他都会偷偷地往前推进一点。今天多做几十个跪卧撑,明天试着提高跑步速度,下一次开始练负重深蹲,每一次的课程都新鲜不同,而又设计得让我再努力一点点,就刚好能完成新的挑战。

这样温水煮青蛙式的推进对我非常管用,我发誓每一次我都看到了自己的进步(当然作为一个从小厌恶运动,毫无手眼协调能力和柔韧性的人,我充满了进步空间),8节课以后,我明确看到自己的手臂线条逐渐变得紧致,本来松垮的腰线开始若隐若现地往里收,大腿和屁股摸上去也不是那么肉嘟嘟、松垮垮了……

到了三十大几快四十岁,我发现原来我那么害怕的运动其实完全不可怕,它其实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我能完成它。

天不那么热的时候,我们早上6点去中山公园变速跑,在太极拳叔叔扇子操阿姨们边上做一小时的HIIT训练(高强度间歇训练),其间还不时有老头老太太来跟我聊天,问我怎么不继续演《开心公寓》了(节目停了十年了好吗,阿姨)。

有时候我们去社区健身中心举铁,100个负重深蹲,100个Burpee,100个仰卧起坐,我汗流浃背,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边上打乒乓球的叔叔阿姨停下来,一边围观我们,一边讨论哪只股票在涨,哪只一定要抛了。

有时候Justis会建议我试试别的运动,我爱上了拳击和变速跑,但依然很讨厌瑜伽,绝对是全班最令人尴尬的学生,没有之一:人家齐刷刷做这个做那个的时候,常常能看见我的手、脚、腰、屁股在空中各种挣扎,我很想把自己做成一套表情包。可是,不试一下,谁又能想到,我居然是一个喜欢拳击的人。

就这样,我跟着Justis坚持锻炼了两年半,锻炼的频率越来越高,直到今天。因为吃得太多又爱喝酒,我并没有变成一个体脂指数15、腹肌6块的女人。但是我的身体状态比以前要好得多,不常感冒发烧,没有中年女人常有的蝴蝶袖、小肚子或者大象腿,下颌线条因为有氧训练变得更明显,努把力、拼一下,也能看到好看的背部线条。

更重要的是,我忽然发现了一个全新的自己:原来从前我这么害怕的体育,完全不难啊,原来这些看上去高强度的事,我真的都能做到啊!

看到我的变化,我的女朋友们也都开始锻炼。

杨蕾第一次上课把自己练吐了,在健身房哭着打电话给我说,她觉得自己人生的高峰完全过去了。现如今,却变成了一个可以跳上6块踏板的像兔子一样的女人。

谢小嘤生完孩子重了几十斤,走路时气喘吁吁,像一个移动的开水壶,现在可以从松江到静安寺办事时骑着自行车来回。

乐乐,这个以前我每次看到她穿牛仔裤就要骂她为什么放弃腰线的女人,如今脱胎换骨。靠健身和健康饮食,瘦得像健康的张柏芝加开心的谢娜,因为太爱健身,她现在开了一个小小的健身房(Soulfit健身工作室),定期请全上海最好的教练来给跟我们一样的女人上课,不论是器械、跳舞还是瑜伽,每一次都能在她家健身房有全新的体验。

我们都不小了,快到了当年舒适堡里那群阿姨的年纪。我忽然对她们不再厌烦,理解了她们为什么总是跳完一场操,还会等待下一场。人生有这么多的突如其来,有时候,你需要让自己大汗淋漓地面对它们。

过年的时候,我给Justis带了一瓶威士忌。锻炼完,我们在健身房偷偷地喝了一小口酒,以示对新的一年的庆祝。我掏心掏肺地对他说:“这两年,我过得如此辛苦,如果不是因为跟着你训练,我真的无法从丧父的阴霾中走出来,也绝不可能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创业生活的艰辛。”他很感动,红着眼睛对我说:“你知道吗,以你的运动量和体能,现在你可以重新回高中去考800米了。”

也许是因为喝了点酒,我当场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