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通往教学的漫长道路 2(第3/4页)

有人应该告诉我:嗨,迈克,你的人生,迈克,三十年的时光,迈克,都将是学校、学校、学校,孩子、孩子、孩子,作业、作业、作业。你阅读作业、批改作业,阅读作业、批改作业,阅读作业、批改作业,阅读并批改在学校、在家里堆积如山的作业。你日日夜夜阅读各种故事、诗歌、日记、自杀遗言、诽谤、借口、剧本、散文甚至小说,成千上万纽约青少年和几百个劳动者的作品。你没有时间阅读格兰厄姆·格林或达希尔·哈密特或F.S. 菲茨杰拉德或又老又好的P.G. 沃德豪斯或你最喜欢的乔纳森·斯威夫特先生的作品。阅读乔伊、桑德拉、托尼和米歇尔的作业以及那些小小的痛苦、激情和狂喜,会让你双目失明。孩子们的东西堆积如山,迈克。如果他们打开你的脑袋,他们会发现有一千个青少年在你脑子里攀爬。每年六月他们毕业,然后长大、工作,继续他们的人生。他们会有孩子,迈克,他们的孩子有朝一日会来跟你学英语,而你会面临又一轮乔伊、桑德拉、托尼和米歇尔。你会想知道:这就是生活的全部吗?这就是你二三十年的生活经历吗?记住,如果这是你的生活经历,你就是他们中的一个——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你生活在两个世界里。你和他们在一起,从日出直到日落,但迈克,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对你的思想会有什么影响。你是个永远的少年。六月将会到来,那是“再见,老师,很高兴认识你,我妹妹九月份会在你班上”的时候。但是还有些别的东西,迈克。在任何一间教室,有些事总在发生。他们让你保持警觉。他们让你清醒。你永远都不会变老,而危险就是你可能会永远拥有青少年的思想。那真是个大问题,迈克。你习惯于站在孩子的角度和他们交谈,所以,当你到酒吧来杯啤酒时,你会忘了该怎样和朋友说话,而他们会看着你。他们看着你,好像你来自另一个星球。他们是对的。日复一日地待在教室里意味着你生活在另一个世界,迈克。

那么,老师,你是如何来到美国的?

我告诉他们我十九岁那年来到美国,那时我自己,我的身上、脑子里或手提箱中没有一样东西能表明,几年后我会每天面对五个班的纽约少年。

老师?我可从来没想过我会那么有出息。

除了手提箱里的书,我在船上穿的、带的都是二手货。我脑海里的任何东西也都是二手货:天主教教义,爱尔兰辛酸的历史,神甫、老师和父母灌输给我的有关受苦和殉道的枯燥冗长的陈述(他们对此知道的并不比我多)。

我身上穿的褐色西服来自利默里克市帕奈尔街诺斯·派克当铺。我母亲低价买的。诺斯说那件西服值四英镑,而她说:你在跟我开玩笑吧,派克先生?

不,我没有跟你开玩笑。他说,邓雷文伯爵的堂兄弟曾经穿过那件西服,任何贵族用过的东西价钱都会高一些。

我母亲说她不管这是不是伯爵本人穿过的东西。伯爵和他那帮人住在城堡里,有佣人伺候,他们为爱尔兰做过什么好事吗?他们从来不考虑人民的苦难。她只给三英镑,多一便士也不行。

诺斯打断我母亲的话:当铺不是宣传爱国主义的场所。而她回击道,如果爱国主义是可以摆在货架上的东西,那么他就是在把它擦亮并多收穷人的钱。他说:上帝!夫人,你以前可不这样。你这是怎么啦?

她这样是因为,就像库斯特最后的抵抗[1]一样,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她的儿子,弗兰克,要到美国去。她不能就这样送他走,穿着别人剩下的不体面的衣服,这个人的衬衫,那个人的裤子。她展示了她是何等聪明。她的积蓄不多,但如果派克先生能再卖给她一双鞋、两件衬衫、两双袜子,还有那条印着金色竖琴、可爱的绿领带,她会永远记住他的好处。弗兰克很快就会从美国寄钱回家。当她需要买锅、盘和闹钟时,她会马上想到诺斯当铺。事实上,她已经在货架上见到了收到美元后要买的六件生活必需品。

诺斯可不是个傻瓜。站了这么多年柜台,他知道顾客的鬼把戏。他也知道我母亲很诚实,痛恨欠别人东西。他说他很看重我母亲日后的光顾,他本人也不愿意见到那家伙衣衫褴褛地登陆美国。美国佬会怎么说呢?那就再加一英镑,哦,再减去一先令,她就可以拥有那些额外的东西。

我母亲说他是个好人,他会上天堂,她会永远记得他。见到他们互相表达敬意真是很奇怪。住在利默里克小巷里的人对当铺老板没有用,但是如果没有他们,当铺老板又该上哪儿呢?

诺斯当铺没有手提箱。他的顾客并不因周游世界而出名。为此,他好好地嘲笑了母亲一番。他说:周游世界者,你好。母亲看着我,好像在说:好好看看这个诺斯,因为你将不会每天都能看见他笑了。

爱尔兰镇上的费瑟里·伯克有手提箱卖,他卖各种旧的、二手的、撑大了的、没用的或要当柴火用的手提箱。噢,是的,他那儿有适合这个要到美国去的年轻人的东西。上帝保佑他会寄钱回家给他可怜的老母亲。

我才不老呢,我母亲说,可那也与你无关。手提箱多少钱?

好了,夫人。我两英镑卖给你,因为我不想妨碍这个男孩到美国发财。

我母亲说在她掏两英镑买那个用唾液和祷告粘在一起的破旧纸板箱之前,她要用褐色的纸把我的东西包起来捆好,然后就那样送我去纽约。

费瑟里看上去很震惊。来自利默里克底层小巷的女人不应该这么行事,她们应该尊敬长辈而不是目无尊长。听到母亲那种寻衅的语气,我也着实吃了一惊。

她赢了。她对费瑟里说他开的价钱简直就是抢劫。在英国人统治下,我们的生活好了一些。如果他不降价,她就到好人诺斯·派克那儿买。费瑟里屈服了。

谢天谢地,夫人,我没孩子是件好事。因为如果我有孩子,当他们每天站在角落里哭着喊饿时,我就该和你一样了。

她说:你真可怜,没有孩子。

她把衣服叠好,放进手提箱。她说她会把所有东西拎回家,以便我可以去买书。她从我身边走过,抽着烟走上帕奈尔街。她那天走路很带劲,好像衣服、手提箱还有我的离开会开启机会之门。

我到奥马霍尼书店去买我平生第一本书,一本将装在手提箱里带到美国去的书。

那是《莎士比亚作品全集》,由莎士比亚黑德出版社、奥尔德姆斯出版公司和巴兹尔·布莱克伍德MCMXLVII公司出版。这就是那本书,封面支离破碎,快散架了,靠着线的帮助才不至于掉下来。这是一本被翻得很旧、缀满标记的书,有些段落标着下画线。这些都曾是对我有着重大意义的段落,尽管我现在也看,却不明白当时画线的原因。在页边空白处标注的笔记、评论、赞语,以及对莎士比亚天赋的祝贺之辞和感叹号,表达了我的赞赏和困惑。我在扉页上写道:“啊,但愿这太、太结实的肉体……”[2]这证明我曾经是个忧郁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