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的巴斯鱼

有时候,人们只是需要逃离他们的普通生活,到别处休养一段日子。就我个人而言,我喜欢拿上一瓶朗姆酒、几本书和一大堆漏洞百出的英剧,把自己锁在卧室里;相比之下,大部分人更喜欢走出家门,去海滩之类的地方。这大概是因为大部分人的假期还没有被凌晨两点试图入室抢劫的强盗糟蹋过。

等一下,我说得有点太急了。

维克托每年都会去日本,因为他研究日本的东西。关于他的研究,我原本应该能够多描述一些,然而我不能,因为他每次开口说另一种语言,我都会比平常更心不在焉。无论如何,他最后认定,即使我打心底里很讨厌旅行,至少也应该和他一起去一次日本。我最后说好吧,只要我妈愿意帮忙照顾我们的女儿,因为我不放心把她留给其他人。当时,海莉七岁,是一个自信独立和危险愚蠢的结合体,这种结合通常只会发生在小孩和醉汉身上,所以我不太愿意离开她。但我知道我妈是个极其负责任的人,她能够处理好我那个疯癫搞笑的爸爸引起的所有不确定因素——就在我进门放下海莉的那一刻,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他回到厨房,在餐桌旁坐下,继续轻松愉快地研究他刚刚订购到的一些玻璃眼珠。他安慰我说,我为海莉感到担心是正常的,但也是瞎操心。再说,度假是帮助人们维持健康和理智的一种活动。“就好像……你还记得那一次我把那些环尾浣熊装在咖啡罐里,带着它们一起去度假吗?”他问。

真奇怪,我不记得了。

“你为什么带着一群环尾浣熊去度假呢?”我问。我爸似乎有点被冒犯了,他对我保证说他从来没有带着“一群”环尾浣熊去度假,他只带了两只,因为“谁会带着一群环尾浣熊去度假”?也许我该问:“谁会带着任何一只环尾浣熊去度假?”不过我意识到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

“好吧,我不相信它们会好好待在家里。”我爸继续说,“我上一次把它们留在家里时,它们闯进了文件柜,用税单为自己搭了个窝。”

“为什么这件事我一点也不记得了?”我问。我妈漫不经心地解释说,因为那一趟行程我没有和他们一起去。

“也就是说,你们带了一群狐猴去度假,却没有带上我?”

我妈看着我,好像我又反应过度了。“当时并不需要二选一。”

“而且是环尾浣熊,不是狐猴。”我爸说,他对于自己居然还要解释这一点感到有些失望,“它们更像一种小型浣熊,就好像浣熊和松鼠交配产下的宝宝。”

信息量太大了,但是这仍然没能帮助我搞懂,为什么会有人选择带着动物去度假,而不是带着我。

“带着它们旅行肯定不是我的主意,”我妈解释说,同时轻轻地瞪了我爸一眼,“它们是孤儿。你爸需要照顾它们,帮助它们恢复健康,直到它们长大后可以离开了为止。起初我甚至不知道它们在车里,直到我看见后排座位上有一个巨大的咖啡罐。”

“它们平时住在咖啡罐里,”我爸说,“它们需要一个假期。”

这很难反驳,主要因为这很疯狂。

然而,这的确让我在留下海莉前犹豫了一会儿。不过我认为,因为我妹妹和我(和那些环尾浣熊)最后活了下来,所以海莉还有很大的胜算。此外,海莉也喜欢我父母家里稀奇古怪、出人意料的疯狂事情。一年前,她曾经和我妹妹家的孩子们一起在我父母家住了一个星期,学习如何“抓面条”。对于那些不明白什么是“抓面条”的读者,我只能说你们过着一种被保护得很好的生活,你们大概也不知道如何把环尾浣熊宝宝养在咖啡罐里。“抓面条”(即“乡巴佬徒手抓鱼”)是指你抓鲇鱼不用钓鱼竿,而是把手塞进水下的洞里。你希望住在那个洞里的是鲇鱼,而不是鳄鱼、蛇或者会咬人的乌龟。这是一些用完了鱼饵、炸药以及完全没有常识的人会使用的捕鱼方法。坊间流传着捕鱼人被巨型鲇鱼拖死在海里的故事。这真是一种糟糕透顶的死法,就跟被美人鱼诱惑而死在海里差不多,只不过这不是美人鱼,而是一种吃起来味道像烂泥一样的鱼。我爸很聪明地意识到:教孙子孙女把手塞进湖水底下的烂泥洞,会引起我妹妹和我的质疑。于是,他用了另一种方法作为替代:他带了一桶活鲇鱼回家,把它们倒在后院里的一条独木船里,并在船里装满水。虽然这与“船”应有的用途完全相反,但是这也的确是让孙子孙女一遍遍练习抓温斯顿·麦克鱼脸的安全方法。(严格地说,那里面有好几条鱼,但由于所有鲇鱼看上去都差不多,我们把它们统一称为“温斯顿·麦克鱼脸”。)

这种活动确实有点奇怪,但我父母拥有的就是一条独木船,而不是蹦床——别人给你什么东西,你就只能干什么活儿。另外,孩子们玩得很开心,而且我爸向我保证:所有的温斯顿·麦克鱼脸最后都回到了大自然(我怀疑这句话是一句暗语,真实的意思是“我们吃掉了它们”)——我想这才是最重要的。

以上就是我待在日本的时候努力让自己回忆起来的事情,不过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依然很担心海莉。只有在第三天我们坐子弹列车去京都时,我才不再担心。由于严重的时差反应和睡眠不足,我们最后倒在了酒店的床上。我实在是精疲力竭了,连衣服也没脱。而维克托在倒头睡着之前,至少努力脱去了衬衫和牛仔裤。几小时后,维克托听到一阵吵闹声。他摇了摇我,低声说道:“我觉得有人想要闯进我们的房间。”

我咕哝着:“可以,只是告诉他们别开灯。”然后转身又睡着了。维克托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起来,看见我们的房门微微打开着,有一把断线钳从外面伸了进来,想要夹断门上的金属插销。那个插销是当时唯一把闯入者挡在门外的东西了。维克托即使在心情好的时候也不是一个好惹的人,而半夜里用喧闹的抢劫吵醒脾气暴躁的维克托?这就好像打扰一群正在冬眠的熊。这时你可以穿着Lady Gaga用生肉做成的连衣裙,对着熊的幼崽发射罗马火箭筒。

维克托看见门缝里的断线钳正往门外滑动,他说了一句:“噢,天啊,不!”然后一把抓住断线钳并用力拽它。拿着断线钳的人猝不及防,猛烈地敲击着房门的另一边,发出沉闷的砰砰声。维克托突然打开房门,大叫一声:“外面到底该死的发生了什么?”他对着四个惊慌乱跳的亚洲人挥舞着手里的断线钳。四个人害怕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像被哥斯拉追赶着似的跑过走廊。有可能他们的确是一群很差劲的盗贼,也有可能他们只是吃惊地看到这位高大魁梧、邋里邋遢的美国男人只穿着袜子和廉价的拳击短裤,短裤在屁股的位置上印着一条大鱼,上面写着:“美味的巴斯鱼”,他还带着威胁的意味,对着他们挥舞断线钳。(我愿意花重金购买当时拍摄的监控录像,它可能会在任何类似于日本版《美国家庭幽默视频》的电视节目里大受欢迎。)那些盗窃未遂的家伙消失在了楼梯井里。维克托走回房间,推了一把椅子放在房门的球形把手下,然后立刻又睡觉去了。他事后声称,当时他告诉我有一小伙强盗想闯进来,而我说那只是他幻想出来的一群忍者。我觉得这样说好像不太合理,因为忍者的行动应该更轻巧一些。不过,也不是所有的忍者都天生能做好他们的工作,总有一个人会是班上最差劲的忍者。这只是一个数学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