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第3/6页)

“你们有——大概你们这里没有——但是就是那种手表,我想。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生产那种手表,但是……”

老人举起一个手掌。

“让我找一个懂这些事情的人来,”他说。

他从柜台后找出一个表情严肃的人。他的头发乱糟糟的,穿一件黑色套头衫。萨拉觉得他还算挺帅的。

“嗨,”萨拉说。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是电影里的一种手表。你们可能没有……”

十分钟过去了,她还在解释。

她所说的没有多少是关于手表的,更多是关于伊森和她为什么觉得这会是样好礼物。柜台后的这个人很好讲话。他非常有耐心,而且似乎一贯如此。(他的老板一定对他很宽容,萨拉想。)她既不能对妈妈讲伊森的事情,学校里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讲(伊森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们俩的事,她自然也就这样做了),现在能够向一个局外人倾诉,解释他们的关系,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而且几乎是新鲜有趣的经历。

“有时候他挺闷的,”她说,“我发给他短信,他也不是都回的。”

那人点点头。

“但我知道他喜欢这部电影。那个手表,我觉得好像是三角形的?我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那人又点点头。一只布谷鸟钟响了。因为五点了。布谷鸟钻出来鸣叫五下。

“哦,哦,够了够了,”萨拉说,用手捂住耳朵。“让它停下来。”

那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好像她身处险境。

“怎么了?”萨拉说。

布谷鸟叫完了。

让它停下来。

两人尴尬地沉默着。

“那……,”萨拉试图打破僵局,“如果你能挑些手表给我看看,或许我能告诉你是不是我想要买的那种?”

“好主意,”店主插嘴道。

那个人走进商店后门。萨拉在柜面上敲打着手指。她看到收银机旁有一个珠宝镶嵌的盒子,里面躺着一块怀表,怀表外壳上绘着图画。看起来是样很贵的东西。

那个人又出现了,拿着一个盒子。盒子上有张电影《黑衣人》的海报照片。

“哦,我的上帝,你们居然有?”萨拉激动地说。

他把盒子递给她,她打开。里面是一块三角形的,线条流畅的黑色手表。

“是的!我太开心了。”

那个人斜着脑袋说,“那你看起来为什么这么悲伤?”

“呃?”萨拉皱着眉头问,“你什么意思?”

她转头去看那个店主,他看起来有些尴尬。

“他对于手表很在行,”店主带着道歉的口吻小声说。

萨拉努力不去理睬这个问题。谁说她悲伤了?再说了,她悲不悲伤不用他来关心。

她低头看到了盒子上的价钱。二百四十九美元。她突然感觉很难受,想要快快离开这个地方。

“好吧,我要了,”她说。

那个人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

“伊森,”他说。

“怎么了?”

“他是你丈夫吗?”

“什么?”她尖叫起来,又忍俊不禁,“不,上帝。我还只是个高三学生。”

她往后捋了捋头发。她的心情突然轻松起来。“我的意思是,我们或许有一天会结婚。我想。但现在……他只是我的男朋友。”

她还从来没有用过“男朋友”这个词,而且就在那个瞬间,她突然对自己在意起来,就像穿着短裙走出更衣室那一刻的感觉。那个男子也笑了。她原谅了他刚才说她悲伤的古怪评论,因为他让她说出了那个让她感觉非常美妙的词,“男朋友,”她很想把这个词再重复一遍。

47

每天晚上,太阳在纽约落下后,多尔都会爬到摩天大楼的楼顶,坐在屋檐上。他会侧过沙漏,让这个大都会的一切活动定格,让车水马龙的声音停滞为单音节的嗡嗡声。林立的高楼后暗沉的夜幕降临,他会想象爱莉就坐在他的边上,就像他们过去一起坐看天黑那样。多尔不需要睡觉,也不需要食物。他像生活在另一个时间维度之中。当他让黑夜降临时,他会再次想起爱莉,那个戴着面纱,在新月下和他结婚的爱莉。

她是我的妻子。

尽管过去了那么长时间,他还是非常想念她,他真希望能够和她说上话,告诉她他正在经历的神秘之旅,问问她在旅程终点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他已经找到了被派到人世来要寻找的那两个人——或者说他们找到了他——但是他还是不懂为什么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和那个单相思的姑娘会在芸芸众生中被选中。

他把沙漏举起来放在眼前,看着那些他身处炼狱之中刻下的符号。

就是他刻在洞壁,后来从墙上飞落在沙漏瓶身上的符号。因为他能掌控时间,所以多尔其实可以获得这个新世界中他想要的任何东西。但是一个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人往往会觉得大多数东西都不称心。而且,一个没有回忆的人只不过徒有一具躯壳罢了。

所以,在城市的上空,时间之父孤独地坐在那里,手里握着他唯一在意的东西,那个带着他的故事的沙漏。再一次,他高声自言自语起来,回忆起过往的生活:

“这是我们跑向山边……这是爱莉在扔石头……这是我们结婚的那一天……”

48

维克多看着两根针,叹了一口气。

接受肾透析治疗已近一年。每一次去都加深了他对这个过程的痛恨。他的皮下被埋入移植片,一根半英寸的管子从胳膊处的皮肤下伸出,他感觉自己像被关进了监狱,感觉自己如同一匹困兽。每周三次去医院。每次四小时。非常枯燥的过程。看着血流出来,再流回去。

他很抗拒这项治疗,不想让管子埋到皮下,也拒绝在治疗的过程中和其他病人交流,尽管医生说“和其他面临同样挑战的人交流会对你有好处的”。格蕾丝也觉得医生的话有道理。但维克多觉得他们面临的挑战是不同的:他们只不过想争取多活一两个月,而他,在计划一个新的人生。

他在一个单间里接受治疗——房间里有电脑和其他娱乐设施——他还请了私人护士。罗杰随时陪护着,他利用这四个小时的时间来工作,毯子上架一个无线键盘,黑莓手机就在床头的桌边,连着手机的耳塞在耳朵里。

一个护士夹着文件夹走进来。

“今天感觉如何?”她问维克多。她是个红发姑娘,身材肥硕,胸部和腰部的衣服像是要被撑开了。

“很不错吧,”他咕哝道。

“那就好,”她回答。

他的目光穿过她,陷入自己的世界之中。再坚持一个星期,他在想。新年之后,他就再也不用听他人的摆布,因为他将登上那艘驶入新世界的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