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啊,可我不敢说

阿细第一次遇到谢欢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许芝的男朋友。

那是入学报到的第一天,阿细一个人站在学院门口,被负责新生指引的学长带路去女生宿舍,学长走到一半,被电话紧急召唤,于是学长就随手捞了一个路过的熟人,把阿细转手交托给了他。

那个路人就是谢欢。

该怎么形容呢?阿细见到谢欢的心情。

像是忽然有风吹过来,带着森林和湖泊的气息,像是斑驳的树影里,透出那一隙的阳光,像她捧着养了许久的绿植,那在一个早晨忽然开出了粉白的花。

阿细只敢看了他一眼,就恐慌地移开了视线。

怎么会有人的模样恰恰好填满了她对男生的所有幻想。

谢欢被临时抓来顶包不急也不恼,爽朗地答应。他问清了阿细所在的宿舍楼,就接过了阿细的行李。

谢欢人高腿长,却缓下步伐等阿细,一路跟她说途经的建筑。这里是教学楼,那里是图书馆,这边转过去到校医院,那边的岔路可以到校内超市,前面的复印店是校内最便宜的一家,左边路过的是另一栋女生宿舍楼。

他的声音很轻,脸上带着笑,看向阿细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在眼镜背后,是一个弯弯的月牙形状。

阿细讷讷地跟着他,说不出话。

谢欢看她脸红通通的,还告诉她,这边太阳毒,她这样禁不住晒,去军训防晒霜一定要搽好,晒黑了是其次,他们以前有人晒得脱皮。

那段路好像走了很长,足够阿细回忆很久,那段路好像又很短,手指一松,就过去了。

当下那一刻,阿细没能鼓起勇气要谢欢的联系方式,她后悔了整个军训时期。

军训一回来,便是十一假期。许芝来找她。

许芝是阿细的朋友,她们还是高三那一年的同桌,感情和同一个战壕的战友也没什么差别。许芝念的是同一个城市的另一所大学,她们约好放假的时候一起逛这个城市。但是阿细没想到她等到的不是许芝一个人。

许芝在暑假交了一个男朋友——谢欢。

阿细只是晚认识谢欢那么一会儿,结果就像是晚了一辈子。

“其实我只是难过了一小会儿,或许还有点觉得很好笑。当然那天晚上最后没忍住哭了一鼻子。不过,也没什么。”

过了很多年,有一回,阿细和我一起等一场电影的开场,忽然说起以前的事情。

阿细和谢欢虽然在同一个学校,但其实见面的概率并不高。阿细还特意避开了可能和谢欢见面的那些契机,譬如参加谢欢所推荐的社团,去谢欢学院的媒体室看电影,和许芝以及谢欢一起聚个餐。

那时候阿细正在看的美剧里一个主人公提出了一个荒谬的美人鱼理论,大概意思是说即使你身边的一个异性,最开始在你的眼中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让人毫无兴趣的肥胖河马,但是如果你们总是在一起,有一天,魔法棒一摇,河马变成美人鱼。

何况谢欢不是河马。

大一念到过半,有个男生开始追求阿细。他是跟谢欢完全不一样的人。他个子很高,皮肤有点黑,有时候会粗心大意,但认认真真地讨好阿细,为人憨直又充满正义感。

而最好的一点是,阿细和他在一起不会想到谢欢。

他们约会,他迟到,满头大汗地出现,说他原本骑了自行车来,想带阿细兜兜风,结果拐弯的地方和一辆电动车撞上了,自行车歪了车把,他丢下了车,自己跑过来。

他手臂上有一道擦痕,渗着血。看着就很疼。

那天他们的约会改道去了医院。

阿细抓着他的手,很热,微微有些汗水,感觉得到他血脉的震动,却仿佛像是有一个小心脏藏在两个人交握的掌心,轻轻地缓缓地“咚”“咚”在跳动。

阿细觉得这样也很好。

她也有男友之后,许芝便积极地邀请她进行四人约会。

去看电影,去吃饭,去爬山,去旅游。四人行,相处得竟然很愉快。很难说阿细对谢欢已经毫无一丝暧昧情思,但是她自觉处理得很妥当。如果不妥当的话,也不会有后面一次次的出行。以至于到后来,阿细反省自己可能表现得太妥当了一点。其实,她偶尔也想和男友出去双人游的。

不过总的来说,那段时间,她们四个人算得上是关系很不错的朋友,直到后来她和男友分了手,直到后来许芝也和谢欢分了手。

他们第一次分手的时候阿细做了个梦。

阿细梦到谢欢。

树底下,他穿着第一次见面的白T恤,他抬头看见她,笑了笑,问她要不要一起坐着看会儿书。

那是盛夏,全世界铺满浓郁的绿色,唯有他在发光。

阿细没说话,默默地看着他。

然后,阿细被电话声音吵醒。

许芝在电话那头笑嘻嘻地说,她跟谢欢和好了。

阿细很长时间都不敢承认自己曾做过这样的梦,觉得自己像是怀揣着一个恶毒的隐秘的愿望。这个愿望太卑劣,让她无法启齿。

直到那天她穿着新娘的礼服,靠着藤椅,长发垂在背后,她才又梦到那个梦,像终于放开手,让窝藏在心底的那一只黑色鸽子飞走。而远处山边有一线金边,太阳正慢慢升起。

不过,那也是更久以后的事情了。

阿细和男友分手在她生日的那天。

他们四个人出去给阿细庆祝生日,在KTV唱歌,喝得半醉,然后各自回学校。

阿细和男友手握着手靠在计程车后座,两个人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诸如今天蛋糕的口味,彼此糟糕的乐感。许芝和谢欢可恶地秀恩爱,以及说那些对未来的期许和天真浪漫的诺言,直到他忽然说,“阿细,我真的好喜欢喜欢你,但是为什么你从来没说过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那一刻,阿细张口结舌,竟然说不出话。

她心里当然也是喜欢他的,可是有谢欢在侧,这句话就掺了水分。而且她自己心虚,莫名觉得是不是让他看出了什么端倪。

他们一路到阿细宿舍楼下,他把披在阿细肩膀上的外套收回来,亲吻了阿细的额头,跟她说拜拜。

他说拜拜,不说再见,然后再也没有联系过阿细。

隔了一个多月,阿细才踟蹰着去找他。

她坐在他下课必经的林荫小径,心里拟定台词要如何和他说抱歉,要如何粉饰她那时候的沉默,要如何说我们其实在一起也很开心这不是就够了吗。

然而等到他真的路过,在人群中,他身边有揽着他脖子的男生,有跟随在一旁的女生。他眼里有掩饰不住的纯粹的快乐,阿细忽而就打了退堂鼓。

因为她心里很清楚,她的喜欢不够纯粹也不够忠诚,如果谢欢招招手,大约她就会抛弃他跟谢欢走,所以她不能做那个可恶的“招招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