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冬天

门铃响了，玛雅吓了一跳，手中的酒杯差点儿掉了。她一直在哭泣。凯特琳递给她一张纸巾，扶着她的胳膊起来，任门铃响了好多声，也不管来者何人。玛雅紧握着杯子，一边给凯特琳讲着埃莉做的事情，一边又把酒杯倒满。“对不起，”玛雅摇摇头，盯着凯特琳的绿色脚趾甲。

凯特琳专注、安静地聆听着。她摇摇头，又安慰了一下玛雅，这才去开门。“会好的，玛雅，”她说，“你知道的。”

玛雅还没来得及惋惜独处时光被打断，第一批新的客人就到了。那是一男一女。凯特琳喊他布莱特。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而对女士却要温柔很多。凯特琳吻了她，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帮她脱大衣。那个男人——玛雅很快就猜到他们是夫妻俩，两个人手上都带着素金戒，他不太愿意离开那女士——在一旁看着，好像如果凯特琳不给那个女士脱大衣的话，他就会一下扑过去帮忙。在大衣下面，肯定是他费尽心血保护的东西；女士的肩膀和腰身部分紧紧地裹着棕色的棉衣。玛雅看到女士的胸口上，一个新生儿的小脑袋露了出来。

凯特琳刚看到这个小宝贝，就吸了一口气。她用手捂住嘴，又向宝宝伸出手去，没有碰她。她拥抱着那女士，小心不碰到小宝贝。“拉娜，”她喊着女士的名字。她又一次接近孩子，回头朝她朋友笑着低语道，“你们生的宝贝。”

凯特琳把这位女士介绍给玛雅。“阿拉娜。”她冲玛雅点点头。“玛雅。”阿拉娜笑了。“这是薇薇安，”她说着冲新生的小宝贝点点头。阿拉娜非常高，她的眼睛又圆又大又黑，鼻子上有一块隆起的美丽曲线，嘴巴有些大。她头发又长又多，波浪卷，两边垂下，一直垂到孩子头顶。

“没有人像你，生完孩子还这么美。”凯特琳边说边又回到了炉灶那里，把做好的羽衣甘蓝装盘，又去搅拌藜麦。她冲阿拉娜挥了挥木勺，好像是在丈量她的样子，接着她又向阿拉娜走过去，捧起她的脸，对着左右两边脸颊亲了又亲。

阿拉娜的丈夫紧随其后，向玛雅伸出了手。“久仰大名，”他说着笑了。离近了，玛雅看出来他比妻子要年长很多：至少五十岁了，而他妻子也就二十五岁的样子。那个女孩看上去太年轻了，这么小就要照顾一个小生命。男士将另一只手放在他妻子的背上。“布莱特。”他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凯特琳背对着他们。“他也是老师。”她说。

玛雅又去找她的酒杯。她小口啜饮着，感觉过量的酒已经开始让她的身体发热。但是不喝酒放下酒杯的话，她两只手又无事可做，让她觉得无所适从。“您教什么？”她问布莱特。

“写作，”他冲阿拉娜点点头，“我们俩都教写作。”

“他们俩都是小说家，”凯特琳插了句话，她抓住阿拉娜的胳膊，冲她直笑。阿拉娜低头看看，用鼻子蹭了蹭小宝贝的头。

“多大了？”玛雅问阿拉娜。她停了一下，希望阿拉娜明白自己问的是小孩。

“七周半。”

“我的天，刚出炉的。”玛雅努力向女孩笑笑。

玛雅又看了凯特琳几眼，她在琢磨是否在这聚会上，凯特琳要宣布自己的好消息。那凯特琳会让她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呢。也许，如果小孩的父亲不出现，她可以扮演凯特琳的伴侣。她想象着这所有选择的可能性，凭着她现有的信息默默地演练了一下这些选择。她能打扫公寓、更换尿布。她还能把婴儿头冲上妥帖地安放在胸口让他入睡。

他们身后的门开了。“有人放我进来了。”熟悉的声音。玛雅扭头。她差点扔掉了自己的酒杯，是查尔斯。凯特琳犹豫了一下才去迎接他。她伸手搭到他肩膀上，而他搂住了她的腰，和她紧紧相拥。

“嗨，”凯特琳问候道，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查尔斯的胳膊还搂着她的腰。

玛雅不再看他们，头转向了窗户。查尔斯放开凯特琳后，看到了玛雅。

“嗨！”查尔斯的声音很近，当她回头时，发现他就在她面前。阿拉娜和布莱特已经溜到床那边去了。

查尔斯回头看凯特琳：“你没告诉我……”

凯特琳耸耸肩，脸有些红：“又不是你的聚会。”

他们是朋友，玛雅都看在眼里，当然了。他们很亲密。可能凯特琳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查尔斯的。他站了一分钟，沉默不语。最后他靠近她，胳膊伸直，和她蹭了一下脸颊。

“能看到您真是太好了。”查尔斯身上的味道，和他们接吻时一模一样。

“能看到你也太好了。”玛雅说。

查尔斯的眼神还停在玛雅身上。

“嘿，你，”她后面阿拉娜在喊他，“来看看我们的宝贝儿。”

查尔斯又看了玛雅一眼。

“宝贝儿？”查尔斯低语着，三大步就迈到了那边，靠过去看孩子。他和布莱特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他潦草地和他握握手，眼睛已经被小婴儿吸引住了。查尔斯贴近坐在床上的阿拉娜、凝视着宝宝。“她太可爱了。”

阿拉娜抓住了他的胳膊：“我知道。”

查尔斯咧嘴笑笑，又靠过去，用鼻子去蹭小宝贝的头。

玛雅想要站在他旁边，也这么做。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场景：那个婴儿感受着、嗅着，她的重量全靠在她身上。玛雅琢磨着一会儿问问能不能抱会儿她。她想要让她趴在自己的胸口，小脚丫蜷在那里，小嘴巴急促的呼吸喷到她的胸口上。

玛雅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么肯定，与另一个正在成形的胎儿亲近。凯特琳皮肤上的光泽，她的头发那么厚，好像这些月份头发一直在增多，而身体一直不愿意放弃任何东西，要保存好一切以备后用。玛雅又纳闷了一阵，到底父亲是谁。也许凯特琳用了那种人工授精，所以孩子不需要爸爸。从很多方面来看，这是最容易的方式。也可能孩子爸爸是一夜情的对象。玛雅扫视了房间一圈。她想象不出来布莱特肯这么随意地贡献出自己的精子。那最后的可能性只有查尔斯了。她急促地呼吸，又想到这也不太可能。查尔斯和她对视，她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

他们全在椅子上坐好了。凯特琳刚刚烤好牛排，她往桌上传过来沙拉的时候，空气中还弥漫着烧烤的味道和烟气。石榴和大块的鳄梨、核桃碎、自制的油醋汁。玛雅把她的生菜切成小碎块。她的嘴很小，吃东西时有可能会塞住。她有些难为情，仿佛她已经好多年没有参加过聚会。她感觉凯特琳一直看着她，所以就抬头冲她微笑着。玛雅放下叉子，又拿起酒杯，冲凯特琳点点头；玛雅也咧嘴笑了，她正把一大块鳄梨塞到嘴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