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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这瓶香槟是因为我有一桩很大的烦心事。我刚刚得知我的妇科医生死了。”

“是吗?”我说,“我很难过。这太糟糕了。”

她垂头丧气地在桌旁坐下,沉思了一会儿。我不知道原来她跟妇科医生的关系那么好。我开始担心她会不会抢走我的服丧特权。

“你们发现了吗?”她突然抬起头喊道,“这是把手伸进过我阴道的男人中第一个死掉的。”

我松了口气。

“好吧,我们正在老去。”艾丽莎的评论总是富有哲理。

“来吧,波什,把瓶子递给我,我来把它塞到冰箱里去,”基连说,“我们已经看出你有多烦恼。”

“你叫我什么?”索菲亚睁大了眼睛问。

“波什,你知道的,《辣妹组合》里头的那个时髦女孩。”我说。

索菲亚笑了起来。

“真奇怪!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时髦……”

“奇怪的是你戴的那个帽子,”基连说,“好了。谁想坐船出海?孩子们,孩子们,你们准备好了吗?我们二十分钟后出发。波什,快去换泳衣。”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坐船出海更让你高兴的事情了。当我有勇气再次翻开上次过生日时(那时距离你去世不过几个月时间)你送我的相册——我多次跟你提到,我并不想拥有任何一幅你收藏的珍贵画像,任何一本书,或任何画作,我只想要那一系列家庭相册,那是你从外祖父那里继承下来的。在别人的帮助下,你费力地把一个巨大的淡紫色行李箱搬回家,里面装满了相册,这是我们曾经幸福过的无可辩驳的证言。我会找一张你在图图鲁号上的照片。你笑着,头发沾满了海盐,被风吹乱了。我会将它放在照片架上,就在爸爸的旁边。我至今还没有这样做,是因为对我来说你还不是一个回忆。我想,时间会负责处理这一切,因为它虽然如此无情却又如此仁慈。

基连戴着从车库里找到的一顶旧水手帽,指挥着我们这支小小的部队沿着石铺的街道,在教堂凛然无畏的注视下往码头进发。教堂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一排排民居像顺从的士兵,在教堂周围组成了密实而和谐的大军,只有九重葛明亮的紫红色和一些树木消沉的绿色偶尔打破这种和谐。镇子背后耸立着几座古老的山,山上曾种满了橄榄树,在几个世纪中,这些山把镇子同这个地区的其他部分隔绝开来,使它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岛屿。大海,不管是温和还是暴怒,悲伤还是愉悦,喧哗还是羞涩,星星点点地散落着船只,空洞而疲惫,都像是在向某一个不论是时间还是蜂拥的游客都无法使之失色的地方致敬。

孩子们穿着橙色的救生背心,跟漂在大海上的小船一样的颜色。大家待在基连和巴顿身边,安静地在码头上等着船夫把我们带上自己的船。乌戈和佩普低声交谈,卡罗琳娜试图阻止小妮娜跳进水里,我们其他几个女人则去买啤酒。

基连跟船夫立刻成了好朋友,船夫给了他电话号码,以便我们想要返回的时候给他打电话。

“波什,等我们回到镇子的时候,记得提醒我给他买瓶朗姆酒。”

大海风平浪静,闪闪发光,仿佛昨夜所有的星星都掉进了大海。我把手伸进水里,随着船的前进拖行。我感觉到指间的水流,三个冒着白沫的水柱留下一丝印记又立刻消失。海水深处有灰色的小鱼在游动,像幽灵一样。沙滩、各式各样的人、笑声、叫喊声、哗哗的水声都飞快地远去。基连帮助我们挨个上了船,为我们指定座位。接着,在埃德加的帮助下,他取出船桨和桨叶,坐在船中间,扶正水手帽,开始模仿你。

“好了,孩子们,谁也不要乱动,小船是很危险的。埃德加,埃德加,放好桨叶。小心!小心!会掉进海里的!锚呢?哦,在水里!我看看,看看是不是被石头绊住了。要是真绊住了,你们得有人准备好跳下去。没有,还不赖。钥匙呢!钥匙在哪儿?谁负责带钥匙了?我的包!我的包!在哪儿呢?眼镜!眼镜!谁也不要动!”

他模仿得惟妙惟肖,所有人都笑了。

接着,他吮着食指指肚,又举起它,皱起眉头,望着地平线,又变成了你的老朋友巴戈。

“我想想,今天风很大。没错,没错。情况很复杂,甚至可能性命攸关。我们最好老老实实待在离港口不远的地方,稍微游一会儿,就赶快回家。”

“可是大海平静得像一面镜子,一丝风都没有。”尼克抗议说。

“看,孩子,我是航海的老江湖了,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们要是不想理会我的忠告,我现在就下船,而你们会完蛋的。当你们被浪拖到马约而卡,才会想起我的话。在我年轻的时候……”

船在海面上轻柔地滑行,发动机那像干咳的老烟鬼一样的爆破声妨碍了谈话,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都迷失在远方,什么都无须多说。美最大的优点就是经常让人沉默,让人躲避,我感觉到尼克肉乎乎而温暖的小手握在我的手中。孩子们在基连的指点下轮流掌舵。埃德加骑坐在船头,就像我从小做的那样。索菲亚闭着眼睛喝着啤酒。巴顿趴在我的脚下,打着瞌睡。佩普,出于职业习惯,不得不努力睁大双眼,当其他人都闭目养神的时候,还在给我们拍照。妮娜在马达的轰鸣声中睡着了,卡罗琳娜将她抱在膝头,而乌戈正在晒太阳。我们在一个小小的海湾靠岸了,那里只有另外两艘船,船上的人礼貌地跟我们打招呼。水是如此清澈,仿佛用脚就能触摸到乱石嶙峋的海底,但实际上它有二十多米深。当发动机轰隆隆的催眠曲终于停止,所有人都一下子从白日梦中醒来,仿佛被催眠术士打了响指。游泳专家巴顿(这个品种的狗都如此),开始激动不安地吠叫,上蹿下跳。埃德加第一个潜入水中,母狗紧随其后跳进了水里,差点跳到他脑袋上。孩子们准备从小舷梯下去,而基连在乌戈的帮助下,确认船已经停好。

“我刚发现一件事情,”索菲亚突然喊道,“我忘带泳衣了。”她用小女孩般淘气的表情看着我们。男人们继续着手头的活计,假装没听见。乌戈在太阳镜后面扬起一条眉毛,难以察觉地笑了,但还是继续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基连斜眼瞧了瞧她,继续使劲拉锚绳,也许动作跟一分钟前比稍显干涩。佩普,双眼没有离开取景器,却羞怯地把镜头转向了大海。而早晨从床上一起来就穿着泳裤的尼克在我耳边小声说道:“索菲亚是个笨蛋。怎么能连泳衣都忘了呢?”

“你光换衣服就花了半个小时,我们在车里等你热得像罐头里的沙丁鱼,现在你却说忘了穿泳衣?”我啼笑皆非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