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搬家

做护理最糟糕的事情并不如你所想的,不是挪动身体和清洁,不是用药和擦洗,不是稀薄但总感觉得到的消毒剂味道,也不是大多数人所认为的一个人成为护理,是因为太笨,做不了别的事情。最糟糕的事情是,当你整天都与某人亲密接触时,你没法不被他们或你自己的心情所影响。

自从我告诉威尔我的计划后,他一整个早上对我都很冷淡。外人或许注意不到,但他很少讲笑话,随意的谈话也少了。他也没有问今天的报纸说了些什么。

“那是……你想做的事情?”他的眼睛眨动着,但他的脸上没有泄露任何感情。

我耸了耸肩,然后使劲点了点头。我感觉我的回应有些孩子似的不明朗。“主要是时间到了,真的,”我说,“我二十七岁了。”

他端详起我的脸。他的下巴收紧了。

我突然感到难以忍受的疲倦,我感觉有很奇怪的冲动想要说对不起,但我不知道为啥。

他点了点头,笑了起来。“真高兴你都整理好了。”他说,转动轮椅进了厨房。

我真的有点生他的气了。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被人评判过,似乎我决定跟男朋友住在一起,让我变得对他不再那么有趣,好像我不再是他得意的实验对象。当然,我不能跟他说这些,但我也像他对我一样对他冷淡。

老实说,这样让人疲惫不堪。

下午,有人敲后门。我赶紧跑过走廊,刚刚在洗衣服,手还是湿的。我打开门,一个穿深色西服的人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个公文包。

“噢,不。我们是佛教徒。”我态度坚决地说,要关上门,那个男人开始抗议。

两周前,耶和华见证会的两个教徒在后门堵了威尔快十五分钟,威尔挣扎着在门口接合垫上把轮椅倒退回来。我关上门时,他们打开信箱,叫道“他比任何人”都应该了解来生有些什么可以期待。

“嗯……我来这儿见特雷纳先生。”那个男人说。我小心地打开了门。我在格兰塔屋的时间里,没人通过后门来见过威尔。

“让他进来,”威尔出现在我身后,说道,“我请他来的。”见我仍然站在那儿,他补充道,“没关系的,克拉克……他是我的朋友。”

那个男人跨过门槛,跟我握手。“迈克尔•劳勒。”他说。

他本来想说点别的,不过威尔把轮椅移到了我们之间,有效地阻断了我们进一步的交谈。

“我们去起居室谈,你能帮我们煮点咖啡吗?然后让我们两人好好谈一会儿。”

“嗯……没问题。”

劳勒先生有点尴尬地冲我微笑,跟随威尔去了起居室。几分钟后,我端着咖啡进去时,他们正在谈论板球。有关腿和击球跑动得分的话题一直持续,我没有理由待在那里。

我擦了擦裙子上看不见的灰尘,挺了挺身,说:“好了,我出去了。”

“谢谢,露易莎。”

“你确定不要别的东西了吗?饼干?”

“谢谢了,露易莎。”

威尔从没叫过我露易莎,他也从没把我赶出去过。

劳勒先生待了近一个小时。我干家务活儿,然后在厨房里徘徊,想着我是不是该去偷听。我不敢。我坐下来,吃了两块波旁奶油夹心饼干,舔了舔指甲,听着他们谈话时低低的嗯嗯声,第十五次琢磨为什么威尔不让这个人走前门。

他看起来不像个医生,也不像个会诊医师。他可能是位财政顾问,但是不知怎的,跟他的气场不合。他看来一点也不像是个理疗师、职业治疗师或是营养学家——或是地方当局雇用来判定威尔不断变化的需求的人。这些人一英里之外就能看出来,他们总是看上去极其疲惫,但是精神抖擞,相当乐观。他们穿着色彩柔和的毛织品,舒适的便鞋,开着浅灰色的旅行车,里面满是文件夹和工具箱。劳勒先生开着一辆海军蓝的宝马车,锃亮的5系不像是地方当局的那种车。

终于,劳勒先生出现了。他合上公文包,外套搭在胳膊上,看起来不再尴尬了。

几秒内我就到了门厅。

“啊。能麻烦告诉我一下洗手间在哪儿吗?”

我告诉了他。我沉默地站在那儿,烦躁不安,直到他又出现。

“好的。现在结束了。”

“谢谢你,迈克尔。”威尔没有看我。“我会等你的消息。”

“这周晚些时候我会联系你。”劳勒先生说。

“邮件会比信件更好些——至少,目前是这样。”

“好的,当然。”

我打开后门,送他出去。威尔又回到了起居室。我跟随劳勒先生到了庭院,轻声说:“您要赶远路吗?”

他的衣服剪裁得体,它们承载着城市的锋芒,每一线都是一大笔钱。

“伦敦,真遗憾。希望现在这个点交通不是太糟糕。”

我在他身后迈着步。太阳高挂在天空,我得眯眼看他。“那么……嗯……您住在伦敦哪里呢?”

“摄政街。”

“摄政街?挺好。”

“是的,不是一个坏地方。好了,谢谢你的咖啡,啊……”

“克拉克。露易莎•克拉克。”

他停下来,看了我一会儿。不知道他是不是猜到我不适当的举动是想搞清他的真面目。

“啊,克拉克小姐,”他说,很快挂上了职业性的微笑,“无论如何,谢谢你。”

他小心地把公文包放在后座上,上车走了。

那晚,我在回帕特里克家的路上在图书馆逗留了一会儿。我可以用帕特里克的电脑,但我仍然觉得我要先跟他打招呼,用图书馆的电脑更方便些。我在电脑前坐下,在搜索引擎上打出了“迈克尔•劳勒”和“摄政街,伦敦”。知识就是力量,威尔。我默默地对他说。

有3290条结果,最前面的三条显示“迈克尔•劳勒,律师,遗嘱、遗嘱验证及委任书专家”,这个人就在那条街上。我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又打了一遍他的名字,这次通过图像搜索引擎寻找,我看见了他,在同样的圆桌会议上,身着深色西服——迈克尔•劳勒,遗嘱及遗嘱验证专家,和威尔待过一小时的那个男人。

那晚我搬进了帕特里克家,就在我下班后、他又没有去运动场的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除了床和新百叶窗,我什么都带上了。他开着车来,我们把我的东西放进袋子里。跑了两趟就搬完了——只剩下把我在学校的课本放进他的阁楼了。

母亲哭了,她觉得是她把我逼走的。

“老天在上,亲爱的。她该往前走了,她二十七岁了。”父亲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