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罗伦实在想不出该送什么礼物。她刚开始本来想买一条毯子。可是有一天晚上,她和吉尔出去喝了一杯,就改变了主意。可怜的吉尔太渴望跟闺蜜聊聊天了,于是给她发e-mail,给她打电话,又安排保姆星期三晚上留下来帮忙照看孩子,非得请她到“古巴与法国”喝一杯。那个地方很烦人,罗伦觉得那里让人发疯,但是吉尔挑的地方,吉尔要埋单,所以她就勉为其难地去了。她一边喝着桃红[1],一边听吉尔讲述她保姆的故事。她保姆似乎是她跟这个现实世界唯一的联系。吉尔的保姆是个画家,她的男朋友是个摄像师,吉尔不止一次说他性感,这种说法感觉有点儿暧昧。罗伦赶紧利用这个机会做针对性调查。

当罗伦问送什么礼物最好的时候,吉尔第一句话就是:“送什么都好,就是不要送毯子。”她不知道罗伦原本就是打算送毯子的。

罗伦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反驳说那是米索尼的毯子。吉尔什么都懂,必须听吉尔的劝告。不送毯子就不送毯子吧。罗伦花了好几天时间去逛书店选书,还列出了最有趣的儿童纸板书、图片最漂亮的儿童画册和最合适儿童的故事书,不过,她后来想起来自己本来就在这个行业,送这样的礼物感觉有点儿像随手从办公室找了两本似的。也可以送价格相对比较贵的东西:婴儿车、婴儿床、高脚餐椅,可是这些东西又没有什么特殊意义,有钱的阿姨都会送这样的礼物。

“蒂凡尼的拨浪鼓怎么样?”她又试着问。

“典型的上流社会作风!”吉尔说,“完美的品位,完全没用。”没用倒算了,关键是没有特色。一般来说,你丈夫老板的人力资源部都会送银拨浪鼓这种东西以示庆贺。

罗伦以为沙拉那座大楼的门童认识她,结果他并不认识她。门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拿着的盒子,就知道她要去哪里,说:“是伯顿家吗?”然后按响沙拉家的门铃,挥手目送她走进大楼。

盒子很大,但是不重。她最后买了几套滑稽的衣服,没有哪个理智的妈妈会给自己的孩子买这些东西:一件小开司米开襟毛衣;一件领尖带扣的格子衬衫,扣子是仿造的珠母贝;一条柔软的翠绿色灯芯绒裤子;一顶浅顶卷沿小软呢帽;一套地道的水手服;一条海蓝色的短裤;一件雪白的罩衣;一条印着小铁锚和卡通鲸鱼的围巾。全都是等他稍微长大一点儿后穿的,她甚至算好了他多大的时候是在什么季节,水手服是12个月大的孩子穿的,亨利明年夏天某个时间就可以穿了。她还买了本相册,反正是一本空白的大本子,绿色的皮套,而且还为此准备好了一番说辞:现在没有人再去洗照片了,可是你在手机上滑来滑去的感觉无法替代翻相册的感觉。

沙拉来开门了。罗伦觉得一眼看上去她不太一样了,因为她对沙拉的印象还停留在婚礼那天。沙拉现在一点儿都不像那个新娘子了。她的头发看上去很薄,或者说,贴在头皮上,尽管湿度有点儿大,还是让人很奇怪。夏天的时候,沙拉的头发通常都比较蓬松。她的脸庞似乎也紧绷了——她瘦了很多。孕期的容光还没有完全褪去,逐渐化作为人母的那种欣慰的感觉。罗伦也不确定自己希望沙拉是什么样子:黑眼圈、或许还有烦躁不安的神色。不过她知道亨利是个很能睡的乖孩子。每天吃饱了就睡,到点了就会醒来再吃,整天都在床上。沙拉生了个完美的宝宝,这太符合情理了;这是她对自己完美人生的总体期待之一。她气色很好,看上去更年轻了。她的样子似乎比以前更好、更美了。

“嗨!”罗伦吻了吻沙拉,看到公寓里有一小群人,马上让自己进入派对状态。

“你来了。”沙拉推着她走进公寓,关上房门。

里面很冷,像进了冰库似的。公寓和往常一样,一点儿气味都没有。罗伦总是觉得沙拉和丹的公寓像酒店,没有特色,没有家的氛围,一切都井然有序,井井有条,像个样板房。

“他醒着吗?”这当然不是她第一次见到沙拉的宝宝,不过也只在医院见过一次,当时沙拉又困又乏,样子很邋遢;丹浑身大汗,却很高兴。刚出生的婴儿没有漂亮的,除非你基因特别好。亨利当时看着像个红色的外星人,或者说,她当时觉得他像个没有龟壳的乌龟。罗伦瞅了他一眼,“啊哈”了一声,把鲜花放下就走了。第二天,她叫食杂店给他们公寓送了东西,其中包括很多预制饭菜,只需要在微波炉里加热一下就可以吃。她想给新家庭留足空间,这是她送给他们的礼物。她觉得她知道刚刚为人父母的夫妻会发生哪些状况:因为缺乏睡眠神思恍惚,偶尔裸着身子走来走去,夫妻争吵,健忘,对接种疫苗和买保险感到焦虑。刚做母亲的人需要时间去解决这些问题,不需要把时间花在跟无关人等的闲聊上。

“睡着呢,不过很快就醒了。”沙拉带着她走进客厅,梅雷迪思、阿美娜和两位她不认识的年长女人正在一边吃小胡萝卜,一边夸张地压低声音聊天,其实声音并不比平时的说话声小。露露和菲奥娜在厨房。露露一点儿都没有压低声音。菲奥娜显然也怀孕了,她隆起的腹部似乎让她那颀长、优雅的身体显得更颀长,更优雅了。

宝宝在摇篮里,周围这么嘈杂,他还在酣睡。小脸上没有表情,嘴巴微微噘着,脸颊随着鼾声轻轻起伏,不细看都觉察不出来。他的头发像用铅笔画上去的。他长得很可爱。婴儿长得都很可爱。

“这里每个人你都认识的。”沙拉的语调分明在提醒她,“你还记得我的莎伦阿姨吧?还有我的同事卡罗尔?”

“当然!你好你好!”罗伦冲着两个女人伸出手去,其实她不太确定哪个是莎伦,哪个是卡罗尔。不过没关系。从那天的下午茶后,她一直都没再见到阿美娜和梅雷迪思。那是沙拉婚礼后的一个星期天,几个亲朋好友小聚了一下。她和罗伯跟沙拉和丹四个人吃了馅饼和油酥糕点,几乎没怎么理会其他的客人。出于礼节,她和阿美娜、梅雷迪思稍稍拥抱一下,又亲吻了一边面颊。她们一点儿都不像曾经一起去旅行,一起穿着泳衣、戴着手镯、涂着防晒油、享受清澈的海水的闺蜜,这一切似乎都发生在别人身上。

“瞧这孩子多可爱啊!我都等不及想把他弄醒了。”梅雷迪思说,“我好想抱抱他。”

沙拉走进厨房去了。

“你最好别吵醒他。”阿美娜说,“我姐姐告诉我,严禁吵醒睡得正香的孩子。”

“可是你们怎么忍得住啊?”梅雷迪思热切地望着那个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