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道离别(第2/3页)

“今天下午我就去买,”梅丽德丝做出了承诺,“等你到家的时候,一切都准备好了。”

“那就到时见,”莉薇兴高采烈地说,“我都等不及了,那现在就先再见喽。”

“好,再见。”梅丽德丝泪眼婆娑地回答。

整整一上午,萨姆和梅丽德丝都在沙龙里忙碌,到了中午,萨姆提议出去吃午饭。

“我们应该休息一下。”萨姆说。

“你其实是说,我应该休息一下吧。”梅丽德丝说。

“我觉得,我们都应该休息一下。”

她满脸疑惑地看着他,“我要去一趟集市。”

“去干吗?”

“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她只是盯着他,不想承认。她知道他心里明白为什么,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很荒唐。

“天哪,梅丽,你不是开玩笑吧?”

“不是。”

“她怎么可能这周末真的回来呢?”萨姆说,“我们这周末和你爸妈去看棒球赛,就算是纪念外婆了嘛。”

“我知道,”梅丽德丝微微笑着,轻轻耸了耸肩,似乎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她能怎么办呢?“说不定,我把橄榄油和意大利面买回来以后,外婆就不会一直说要回家的事了,至少我可以把买来的东西拿给她看。”

“那我跟你一起去,”萨姆拿起自己的外套,“我们正好去那边吃午饭,顺便再买点东西,也挺好的。”

“没关系,”梅丽德丝说,“爸妈这周末要来,我本来就要去买东西。只是……我必须去做这件事,一个人去。”

“我很爱你,你知道吗?”萨姆说。

“我知道,”她说,“我也爱你。”

九月下旬,西雅图的旅游旺季终于快要过去了,游客已经大大减少。这个时候,秋高气爽,阳光依然温暖,梅丽德丝只穿了一件羊毛衫就出门了。熙熙攘攘的港口停着一艘豪华的阿拉斯加游轮,让所有其他来来去去的轮船都相形见绌,也让周围的旅店和小码头都相形见绌,它就像是一幢漂在水面上的摩天大楼。集市上卖的花全是鲜红的大丽花,农产品则大多是绿色蔬菜和苹果。集市里人很多,但还不至于挤得水泄不通,梅丽德丝没有走在集市里,也没有走在人行道上,而是走在铺着鹅卵石的马路上。她时不时躲开两边的小推车、在星巴克咖啡店门口照相的游客,以及卖旅游纪念T恤衫的小贩。她低着头,努力不去想自己现在正在做的这件事。她当然不相信外婆真的会回来,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可以不遵守自己的承诺,也不意味着她真的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确定外婆不会出现。有可能吗?不可能吧。一丁点可能都没有吗?谁知道呢。

* * *

与此同时,赫伯·林德奎斯特正在第八大道和派克大街交汇处的一家租车行租一辆福特野马跑车。他已经有一辆野马跑车了,1966年款,白色敞篷,红色内饰,但他的女儿觉得不安全,不让他开。好吧,事实是她并不是觉得车不安全,而是觉得赫伯已经到了不适合开跑车的年纪。她旁敲侧击地说了好几个月,显然是不想太直接,免得伤了赫伯的感情,但当她最终提到这个话题时,赫伯显然还是很伤心。他当然不愿意放弃这辆车,第一,这是他的车;第二,他还没有习惯听从女儿的指挥。他们很冷静地谈过几次,然后,又不那么冷静地谈了几次,最后,她冷静地伸出手,接过赫伯手里的钥匙,再走到客厅的挂钩前,把备用钥匙也取下来,统统放进了自己口袋,然后她在赫伯额头上吻了一下,走出大门。赫伯坐在厨房的桌子边,还没有回过神来,女儿又笑着走了进来,“我都糊涂了,”她咯咯直笑,赫伯以为她改变了主意,要还回钥匙,立马就决定原谅她,“我差点把你的家门钥匙也拿走了。”她把那枚钥匙从钥匙圈上取下来,扔给他,他右手一扬就准确无误地接住了。女儿带着汽车钥匙,再次走出了家门。她为什么会觉得他还需要家里的钥匙呢?他现在没有了车,连门都出不了了,还要钥匙干吗?

赫伯懊恼了整整一个上午,他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时突然意识到,他住在这么大一个城市里,难道还怕租不到一辆野马跑车吗?他在电脑上搜索了不到二十秒就找到一家租车行,从家里坐公共汽车去很近。看来,他还是要出门,还是需要家门钥匙。他租到的是一辆新车,当然比不上自己的车那么熟悉顺手,但看上去还不错,再说车本身如何并不是重点。他轻轻地踩下离合器,感受着车身的轻微抖动,慢慢地把车开出了车库,沿右边的马路向西上了派克大街。但没走多远,他就发现,右边的车道和左边的车道一样,走的都是往东的车,他这才意识到,这应该是条单行道,他现在是在逆行。他只好把车先开上人行道,等到反方向都没有车来的时候,再开下来,虽然这违反了交通规则,但这是他目前唯一的选择。他一边开车,一边想着应该在哪里掉头。就在这时,不知道什么地方的绿灯亮了,一大堆汽车像潮水一样向他涌来,赫伯只好赶紧转弯进了路旁的集市。这是西雅图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派克集市,哪怕是在九月下旬,这里也依然是全市最受欢迎的旅游景点,到处是游客和摆摊的小贩,人山人海,赫伯吓得闭上了眼睛,却没有想到要把脚从油门上松开。

梅丽德丝看着面前的这辆车,撞翻了一个水果摊和一个鲜花摊,朝自己冲过来,她感觉到周围惊慌失措的人群,也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慌。一开始,她的恐慌和周围路人的恐慌是分离的——她看到那种恐慌从身边一个人的脸上传到另一个人的脸上,她感到那种恐慌像清晨的第一波潮水,漫过自己的身体,速度很快,但又不是一下子把她吞没,这样,她才能慢慢感受到那种窒息的过程。然后,这两种恐慌碰到了一起,一触即发,其他的一切似乎全都消失了。她想,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多死亡?她又想,至少,这对我们的生意来说,是件好事。她还想,我怎么能这么想呢?最后,赫伯租来的那辆野马跑车终于撞上了一根支撑着集市顶棚的铁杆,停了下来,谢天谢地。

梅丽德丝朝车子跑过去,所有人都在朝车子跑过去。一眨眼工夫,大家就七手八脚地把赫伯从车里拖了出来。他全身颤抖,大家扶着他,告诉他,他没事,一切都没事——尽管事实并非如此。梅丽德丝站在铺着鹅卵石的街道上,四处张望,看有没有人还需要帮助。她没有看到有谁的脸上带血或身上有伤,她看到四五个人蹲在地上,有人打着手机,有人从兜里掏出纸巾,有人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垫在一个躺在地上的人的脑袋下面。梅丽德丝心想,大家素昧平生,可是都如此善良。就在这时,她又听到了天上传来飞机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