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淡与虚无(第4/8页)

女儿的降生其实是人生幸福的升华。樟脑球、蜂窝煤可以升华,煮熟的粽子也可以。

女儿降生的前夕,吴茵茵跟我说:“如果宝宝出生后是个男孩,可不可以让他姓吴?”

大白天的产房里,忽然闪过一道晴空霹雳。

我说:“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老妈的意思?”

吴茵茵说:“都有!我妈当年跟我爸误打误撞地生养了我,又赶上了计划生育,我妈说,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给我老爸生个可以传宗接代的。”

我说:“所以你就让你儿子改姓你老爸的姓,算是给你老爸传宗接代了?算是给你老妈人生圆梦了?算是给你老公断子绝孙了?”

吴茵茵说:“你别那么酸行吗?你再考虑考虑!”

我说:“想都别想!”

一直到孩子呱呱坠地,我的心一直都处在备战的边沿,随时准备迎接一场家庭内部的世界大战。宝宝终于从产室被推了出来,强大的哭喊,几乎要震碎医院的玻璃——我猜它一定是在极力反抗来到这个让它受苦受难的世界。

是女孩,谢天谢地!

我以为一场“以父之名”的传宗之战就此消散,谁知道我的前丈母娘说,女孩的话名字里也要有一个“吴”字,暂拟作“苏吴X”。

接着,我跟吴茵茵开始为我前丈母娘要求的“X”字想破天。

苏吴心?苏吴菲?苏吴雨?苏吴晴?(无心无肺无语无情)

我对吴茵茵说,你姓啥不好?干嘛姓吴?人世间一切美好的词汇加在你的姓氏后面就都走了样!

吴茵茵说,你别没正形了!亏你还是个大学老师,亏你还整天自诩有文采,给孩子起个像样的名字都办不到,你简直枉为人父。

我说,那好吧,干脆将错就错,我们就用一个谐音的“无”字,女儿叫苏无敌怎样?

后来,我前丈母娘对这个名字大加赞许,她说“苏吴嫡”这个名字传承了她东北老家高贵的东斯拉夫血统。她着实开心了好一阵,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翻看了户口本,上面清晰地印着让她揪心的三个字“苏无敌”。

这事在我前丈母娘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多年之后,她终于以暴制暴地教了苏无敌一句传神的东北脏话,才在心中长出一口气。而这终于引发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家庭大战,世界格局从此改写。

不管怎么说,我当时美得屁颠屁颠的,上天赐给了我一个宝贝闺女,她就是苏无敌!

10

我对苏无敌说:“等下爸爸带你去见一个漂亮的阿姨,你要有礼貌,讲规矩,要和阿姨友好相处!”

无敌不屑地白了我一眼,说道:“你是去相亲吧,嫌我碍事就把我放在Double老师家,我才不想当你们的电灯泡!”

说这话的时候,无敌才四岁零三个月,可我一点儿也不吃惊,无敌的先觉先慧,以及在语言方面的灵慧天赋,使得她小小年纪就已经具备了强大杀伤力。看来名字真的不能乱取,无敌无敌,所向披靡,作为弱弱的老爸,我经常被她一句话噎得背过气去。

还得交代一句,Double老师是无敌幼儿园中班的老师,也是最喜欢、最关心、最照顾无敌的老师。有次她来家访,我送了她两张畅购卡,从此我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而我的第一本小说出版之后,我装作很随意地送了她一本签名版,她很开心,这之后,她告诉我她是菲茨杰拉德的粉丝,常常跟我聊起《人间天堂》和《了不起的盖茨比》。从此我们的友谊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我辞职在家写作之后,尤其是和吴茵茵离婚之后,时常会在写作中陷入深思,偶尔忘记幼儿园下课的时间,把无敌一个人晾在班上,Double有时会把无敌接去她家,等我从深思中挣脱出来,再赶去Double家把无敌接回来。偶尔拿到稿费,我会请Double一起吃个晚饭,这样,我们的友谊又得到了更进一步的升华。

我问无敌:“Double老师最近怎么样?”

无敌反问:“你俩怎么老从我这儿打听对方?你想知道她怎么样,自己去问就行了!”

我忙追问:“怎么?Double老师问起老爸了吗?”

无敌懒懒地回答:“这妮子最近魔怔了!”

我终于彻底无语了。

11

这是我和曹芳菲的第三次会面。前两次在三炮的调教下,我精准地掌控了抛出剧本的时机。本来我以为曹芳菲这次约我是找我谈剧本合作的事情,没想到她说,她还是对我这个人更感兴趣。

“苏秦老师,您的大作我一定要耐心地仔细读,可是,现在,任何过早发出的评论,我觉得都是对您及您的作品的不尊重。”

这简直是完美的外交辞令。我轻声地附和:“没关系,你慢慢看。写得不好,你看着玩!”

接着,我们又开始不着边际的闲扯,这次扯的是伟大的师承。

曹芳菲说:“这个时代的文学没有真正的大师,也没有师承。”

我说:“曹总,您心中真正的大师是谁?”

曹芳菲悠悠地说:“马尔克斯和他的《百年孤独》。”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三炮说过,如果一个妞在你面前诉说“孤独”,这就意味着你可能已经被她选作她孤独的终结者了。她已经抛出了橄榄枝,就看你敢不敢放鸽子!曹芳菲此刻的孤独虽然藏在书名号里,谁知道她下一句会不会忽然说——其实我也好孤独啊!

我接过话锋,马上想到不久前在杂志上看到的一句话:“现在的人谈起马尔克斯,会说他是一个高山仰止的人物,然而在马尔克斯心目中,海明威才是大师,而在海明威那里,陀思妥耶夫斯基才是真正的神。”

我接着唠叨:“1976年,马尔克斯四十九岁,九年之前,他出版了那本《百年孤独》,此后的六年,他前往斯德哥尔摩,领受荣光无限的诺贝尔文学奖,从此誉满全球,粉丝遍地。可就在那一年,他因为劝说略萨的老婆跟略萨离婚,而被大作家略萨同志削断了鼻子,其实马尔克斯的生活一点儿也不孤独!”

“呵呵!”曹芳菲笑了起来,”那么,苏秦老师心中的大师是谁呢?”

“亨利•米勒。”

“什么?”

“亨利•米勒,是美国文学史上的怪杰,一个流氓无产阶级的行吟诗人!”

“哦!”

“还是不要多说米勒了!否则会大大影响了我在曹总心里的形象!”

“才不会呢!真想不出像您这样有学识、有修养的人,怎么会有女人和您离婚?”

曹芳菲慢条斯理地叹出一口气,“哎!”仿佛摘自某首伤春释怀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