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与安娜(第2/2页)
毛豆说:“‘奥松’,原来你武功这么高强?”
我问:“毛豆,你今天为啥被打?”
毛豆说:“他们两个说安娜姐姐的坏话。”
我说:“什么坏话?”
毛豆说:“他们说安娜‘大阿嫁’其实没在英国留学,她是在广东的酒店里做小姐。”
我顿了顿,慢慢问毛豆:“你知道什么是小姐吗?”
毛豆说:“不知道。”
我问:“那你为什么跟人家打架?”
毛豆说:“阿嫁本来就是在英国读书的啊!‘奥松’,你武功这么好,教教我行吗?”
我说:“好的!”
毛豆又问:“‘奥松’,你眼角怎么破了?”
我说:“练功时受了点儿轻伤,不要紧。”
毛豆说:“我不怕受伤,我要像‘奥松’一样武功高强。”
7
那天夜里,我开始动笔写作一篇小说,题目暂定为《卢瑟与卢瑟》。我在小说里写,人要想活下去,必须要适应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成为一名伟大的失败者或者扯谎者,再不然就好好地做个傻子。
我的心里一片死灰,直到半月后开始和安娜在海滩上肆无忌惮地亲热,才慢慢地变得好一些。
安娜从镇上回来后,隔天就跑来看我,她带来一只炖土鸡。我一边拆鸡骨头,一边跟她讲了我的小说构思,又捎带着聊了一会儿狄更斯、拜伦、阿加莎•克里斯蒂和莎士比亚,她只简单地说了句:“莎士比亚写得还成。”又开始靠着门板熟练地抽烟,完全是一副“无论魏晋,乃不知有汉”的世外高人模样。
末了我问:“你广东有朋友吗?我跑出来时,骗家里说是去广东上班,现在过了一个月我想寄点特产回去,你能帮忙联系吗?”
安娜说:“可以啊,没问题啦!”
我说:“那我先给你钱!”
安娜问:“你要买什么?”
我说:“桂圆干、龟苓膏一类的食品吧。”
安娜爽利地笑着说:“买那些玩意儿不要钱,吓我一跳。你说得那么正式,我还以为你丫要买黄飞鸿呢!”
8
夏天,大片的云团在伍山码头的海面上方集结,如外星球奇幻的战舰一般壮丽。
我答应毛豆带他练功之后,每天早上,毛豆便准时起床叫醒我,在海天一色的靛蓝中一起在沙滩上跑步。
我开始教毛豆练习我胡编乱造的截拳道功法,后来我好为人师的精神全面爆发,索性从网上买来一本李小龙的《截拳道之道》,一边自己研究,一边为毛豆传道授业。
毛豆对我这本武功秘籍大为好奇,于是我不拉沙子的时候,就给他念上几段,毛豆听得入神,眼睛眯成一条缝隙,似乎很快就领会了截拳道的精要。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八月中旬,安娜很快就要过完暑假,返回英国。
那天傍晚她带了两个西瓜,跑到我这里来抽烟。我正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侃着,忽然听到沙场里有小孩子的叫喊声。我起初以为又是两个胖子欺负毛豆,懒得跑出来搭理。可是那呼喊声越来越大,歇斯底里的,让人觉得很抓狂。
我和安娜先后跑出屋子。远远的看见毛豆在潮水里挣扎。
一个胖子说:“毛豆非要到礁岩上给我们表演截拳道,结果潮涨了,把他淹啦!”
我正要脱了衣服跳进海里,安娜一把拉住我说:“潮太大啦,你吃不消的,找水手吧?”
我挣脱安娜,一个猛子就扎进海潮中。
9
毛豆被我托上来时,已经没有了心跳,脸色铁青,浑身瘫软。
安娜把他平铺在沙滩上,我用右手拖住他的颈部,左手摆正他的头部。安娜俯下身,开始口对口有节奏地为他做人工呼吸。她的手法很特别,力度适中,一看就是受过专业训练。
四分钟后,毛豆呛出第一口海水来,然后是眼泪、鼻涕,甚至还放出一声舒缓的长屁。
安娜喜极而泣。
毛豆被送回家后,黄昏还没有退净。夕阳斜挂在树杈子上,仿若一条招展的红裤衩。我冲完澡走出卫生间时,正看到安娜在翻看我的小说。
安娜说:“苏秦,看不出你还挺有才的啊!会写这种破玩意儿。”
我说:“怎么了?”
安娜说:“没怎么,挺好,人活着都得要说谎。要不是赶着开学,我还想再多陪你待几天。”
我笑了笑说:“安娜!到现在,你还觉得我信你在英国留学的事情吗?”
安娜的脸上涌出一片红热,她转过身,问道:“好热啊,你这里有棒冰吗?”随即一把扯开冰箱门。
要知道那架冰箱一插电就如同拖拉机一般拉风,平时我都把它作为储物室用。
安娜拉开冰箱后,杏眼圆睁地瞪向我,怒道,“苏秦,这个充气娃娃是你藏这里的?你丫就是个混蛋!”
我一边擦干头发一边慢条斯理地回答:“安娜!这还是用上回你给我的一千块钱买的哪!所以,我就用你的名字命名了她。”
安娜说:“苏秦,你知道吗?你不是混蛋,你是混蛋中的混蛋!”
说罢,她拉上窗帘,黑暗像装在罐子里的油漆一样,倒灌下来,瞬间就注满了整个房间。
10
我们终于在漆黑的夜晚拥有了对方,整个过程,安娜一直叫得十分大声。她的胸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巨大而结实,是那两坨“乘桴浮于海”的海绵垫欺骗了我。
完事后,我抽了一支烟。
安娜问我:“你是不是一直都会抽烟?”
我说:“嗯,不想破坏在你眼里的形象。”
安娜说:“你丫就是个骗子。”
我问:“是不是刚刚我在海里的时候,你喜欢上了我?”
安娜说:“要更早一点儿,在你拿着签字笔发抖的时候,我看见你哭了。”
海风掀起了窗帘的一角,透过窗子,我看见北冕座已爬上天顶,明亮的如镶满宝石的皇冠,戴在我们的头顶。
11
小说《卢瑟与卢瑟》最终得以发表。编辑说,还是换成《安娜与安娜》这个名字更有文艺腔。我说,好吧,“安娜与安娜”听上去更像一个温暖的笑话。
安娜最终选择继续去“英国”完成学业。
我把武功秘籍和另外一个“安娜”送给了毛豆,也匆匆踏上了征程。
离开伍山码头的那一天,海面呈现出一片明澈的湖蓝色,毛豆躬身坐着“安娜”浮在水面上,像一张饱满的风帆。
阳光下,他朝我傻傻地笑着,我看到他粉色的牙龈上,已生出一对嫩白的牙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