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沉醉的晚上(第2/2页)

说罢Lily笑起来,那笑声极为扭曲纤细,像用一把钢锯条把整个房间锯开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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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Lily还主动找我搭话。她把我的笔记本一把抢过来,放在胸前——对不起,我看不到她的胸,只能说大约是在胸部位置的前侧,然后开始大声地朗读我的小说:

“我手握着尼尔克斯船长的阳具,那是在1873年他死在马贩港时留下的珍贵遗物⋯⋯”

Lily忽然瞪大眼睛说:“嗨,苏秦,你这是在向麦克尤恩的《立体几何》致敬吗?”

她的学识远远超乎我的意料,我开始对她的物理学博士学位充满敬畏。

我说:“是啊!你也喜欢麦克尤恩?”

她说:“是的!除了麦克尤恩,我还喜欢亨利•米勒、布考斯基、詹姆斯•乔伊斯、凯鲁亚克、伍迪•艾伦⋯⋯”

我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和我一样,全部喜欢老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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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有没有遭遇过这样的姑娘?

虽然天各一方,素昧生平,可是不管聊到什么话题,都目光一致、喜好相投,亲切得就像光着屁股在一个被窝里长大的。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缘分!

比如说,我喜欢英国老派的摇滚乐队,Lily就会说“The who”是她的最爱。

又比如我说,我最喜欢的小说是《乞力马扎罗的雪》。Lily则会说,一想到海明威给自己贴胸毛的样子就觉得性感得要死!

还比如说,我有次看卓别林的默片正看得起劲,Lily忽然就夺下我的笔记本,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你怎么会喜欢卓别林?卓别林大叔是变态萝莉控你知道吗?他一辈子结过四次婚,两次都是未满十六岁的少女。其中格林六岁的时候就被卓别林看上了,大叔一直等她长到十五岁,到了十六岁,格林怀孕了,大叔居然诚恳地建议格林跳火车自尽吧。最后一个老婆叫奥尼尔,也是在她十七岁时被看上的,熬了一年到了法定的成年年龄,才被大叔折腾回家。”

我接过来说:“卓别林大叔的艳事我怎么能不知道呢?你知道吗?他喜欢在做爱前大段大段地背诵《查泰莱夫人》和《芬妮希尔》。那个年代演喜剧,他亏大了,要是能去拍爱情动作片,一定更物尽其用、物超所值。”

一口气说完,我和Lily哈哈大笑起来。

默契到了这份儿上,不开瓶香槟同仇敌忾,太不过瘾了。Lily翻箱倒柜找出半瓶满面风尘的红酒。

我问:“还能喝吗?这是你十六岁生日Party剩下的吧?”

Lily说:“怕什么,我都不怕,你怕吗?”

我抢过酒瓶,拽开塞子,一口把红酒灌了个精光,然后一抹嘴,大叫一声:“敬卓别林这个老流氓!”

忽然,我问Lily:“你投身科学事业,整日窝在家里做研究,寂寞吗?”

Lily说:“你有没有觉得活着是一件好无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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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那晚的夜色太过俊美,也许是十里春风太过柔情,也许是因为腹中陈年的酒,也许要怪罪头顶浩繁的星,也许什么也不因为,就是长夜里的那一点点琐碎的寂寥,Lily笑起来,贫血似的脸色,灿白,有一种别样的丝滑,那笑容香香的,像一块洁白的纳爱斯。

我在双唇碰触时第一次接触到了她的舌尖。

夜晚变成一只折叠的伞,变成一条漂泊的船,变成一个颤巍巍地泛着艳光的港湾。

Lily终于把我吸进了身体。

她开始窸窸窣窣地脱衣服。

我说:“你是B罩还是C?”

她说:“我们不纠缠肉身,只扭曲灵魂吧。”

说罢,她把我吸得好深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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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我搂着Lily。

我说:“你知道吗?小野洋子在伦敦办艺术展览,她有部作品需要爬上梯子用放大镜看。洋子暗中发誓,要爱上第一个爬上梯子的男人。结果列侬第一个上去了,上面用极小的字母写着‘Yes’!怎么样,这简直是颠倒众生的爱情桥段!”

我说:“列侬说过,他不惧怕死亡,那只是从一辆汽车上换到另一辆汽车上。”

我说:“我们说好的,只做爱,不相爱好吗?”

我说:“你觉得我这么说,是不是也像个老流氓?”

我说⋯⋯

Lily插话说:“快睡吧,苏秦,你会很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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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从未经历过的疲惫,整个白天,阳光晃得我睁不开眼,到了晚上,虽然头痛,却反复无法安眠。

Lily问起我是不是特别留恋过什么姑娘。

我本来想笑笑敷衍过去,可惜没忍住,便跟她分享了和杨丽莹的所有故事。

出乎我的意料,Lily居然听得掉下了眼泪,她问我:“你手上的伤口长好了吗?”

我说:“真是奇怪,我来你这里一个半月了吧,伤口每天愈合后又会张开,像一张会呼吸的嘴巴。”

我说,我跟杨丽莹那狗血的段子都是编来骗你的,你别哭了,手是干活的时候割破的,我其实也不是什么三流小说家,我是工地上做小工的。

Lily说:“你骗不了我,你的眼睛都告诉我啦。”

我暗暗地想,我是不是该从这里滚蛋了。你说我对Lily有什么特殊感情和肉体的依赖吗?我只是不想这么一个善良单纯的姑娘,每天在我的故事里,痛心得不能自拔。

好吧,我想我还是早点儿滚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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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是因为前一餐吃坏了肚子,Lily忽然发起烧来。我也头晕得直恶心。

我找来条毯子,搭在Lily的身上,又从药箱里翻出退烧药喂她服下。烧了整整两大壶开水,放在卫生间里。

Lily就瘫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已经到了四月底,粉白的樱花从窗外树枝上飘下来,滑过Lily细长的头发,她的样子美极了。我掏出藏在口袋里的戒指,轻轻戴在Lily的小指上。

一个多月没有任何收入,这就算我的房费,算我的一点儿小小补偿吧。

我推开门时,Lily醒了过来,她快步走上来,从背后紧紧地搂着我。

“苏秦,你这就要走了吗?”

“是的。Lily,忘了我吧,我只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混蛋。”

“苏秦,你是个好人。”

“是吗?我从来就没这么觉得过?”

Lily轻轻为我整理了衣领,用低沉而纤细的声音抽泣着。

她说:“苏秦,我见到你的第一天,你浮在河面上,手中紧紧攥着这枚戒指和你的手机,在水中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