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码(第2/2页)

她写道:“人生就像一场全场对攻的足球赛,无时无刻不在和命运赛跑。当你站在罚球线上时,千万不能犹豫,不能左顾右盼。十二码是衡量人生勇气的距离。”

她写得很对,但她显然忽略了比赛的实事,从此我再也不想联系她。

过了七年,我在同学的婚礼上遇到了徐晓楠。

她留着铅直的长发,没有了银光闪闪的钢丝牙套,笑起来软软的,像一块高粱饴糖。

如果那天她是伴娘,也许我会鼓起勇气主动找她搭讪,可惜那天结婚的是我们班的男同学,作为伴郎,我拼命替新郎挡酒,飞快地撂倒自己,甚至没有和徐晓楠说过一句话。

又过了七年,我在小学毕业二十周年的聚会上遇到徐晓楠。

她穿着一件硫酸铜一样淡蓝色的毛衣,安宁得仿佛亚龙湾。

我虽然还单着,可我不确定,她儿子是否已经上了小学,她女儿可以弹奏几首李斯特。

但我很快相信,她低头发短信是在向她的老公汇报没有喝酒或者几点到家。

那晚气氛很好,二十年没见面,班主任还能叫出大部分同学的名字。

我问老师:“为什么选我做班长?”

班主任说:“你个头高,屁股大,醒目!”

全场笑瘫。

忘了谁叫了徐晓楠一声女神,男生们又摩拳擦掌起来。我正想着解围,徐晓楠却说:“你们男生,谁被老班揍过的,赶快敬老班一杯酒呀!”

不用说,我喝得最多。

可是那晚我话很少,像一个荒芜的秋天,颗粒无收。

男同学纷纷忙着向班主任敬酒,我百无聊赖,开始一个个记录通讯录上的电话号码。

同学和老师拉着手一遍遍地唱《光阴的故事》,晚宴在将近十二点才结束。我看见徐晓楠一个人在等出租车。

下着雪,马路上行人不多。

我和徐晓楠隔街相望,雪片很大,像把人沐在银河里,很快就沾满了头顶和睫毛。我在想,人生真是太漫长,如果我现在过去牵住徐晓楠的手,由此向东走下去,三条街之后,我便和她白头偕老,此生无憾。

可我终究没动,定在原地,远远地,仿佛一个等待被主罚的点球。

女人动了动身子,催促说:“然后呢?”

我说:“你是急着走吗?”

女人开始穿衣服,她直起身,背过手来,轻巧地给文胸系上扣子,轻巧得好像给一段葱白扎上了蝴蝶结。

我没能忍住,凑过去在她背上重重地吻了一下。

女人转过脸问:“还疼吗?”

我说:“还行,昨晚你用啃甘蔗的节奏,把我的右肩咬成了一个烂桃。”

女人说:“然后呢?这个故事是怎样结束的?”

我说:“然后徐晓楠搭上一辆出租车。我想跑上去给司机些零钱,汽车嗖地一下开走了,我甚至都没记下车牌号。”

我沿着雪野一直向家里走去,微信的朋友圈里,陆续有同学来报平安到家。后来,我看到徐晓楠写的。

她连续发了三条:

她说,我好想你!

她说,我到家了。

最后一条,她说:二十年啦,当初老老实实的兄弟如今成了大混混,花心的姐妹做了全职妈妈,沉默的同桌当上了心理辅导老师,干瘦的小弟做了商界的大亨,最坏最痞的那一个呀,活成了一个哑巴。

我在雪地里发足狂奔,像主罚点球一样奔跑,我在黑夜里嚎叫,歇斯底里地高唱:“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

最后,我瘫倒在雪地上,我掏出手机打给徐晓楠,我说:“喂,你还单着吗?”

女人咯咯地笑着说:“好吧,好吧,我感动了!”

我说:“感动了可以不收钱吗?”

女人瞪大眼睛说:“我们很熟吗?”

她很轻地关上了房门,像把我珍藏在一个盒子里似的。

“我走了,真的要走啦!”

我慢慢地穿好衣服,走向窗前。

我收到一条女人的微信,她说:“冰箱里有红豆粥,热着吃啊。”

每个人都会站在人生的罚球线上,或许那是十二码,或者更多,又或许考验勇气的距离是多少并不重要,勇气才重要。

窗外天光已经大亮,白茫茫大地真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