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3/7页)

“能再一次看见你并听到你说这样的话。这监狱也就不算白蹲了。当他们通报你的名子时,我真的不相信自己和耳朵呢。你瞧,那天晚上我在拉夫雷迪附近大路上出于义愤得罪了你,从那以后,我从没打算你还会宽恕我。但是,我可以把你这次来看我看作你对我的原谅吗?”

她感到怒火在快速上升。即使迟至今日,但她一想起那天晚上就气愤极了。不过她还是强将怒火压下去,把头一扬,那双耳环也叮叮地跳跃起来。

“不,我没有宽恕你。”她撅着小嘴说。

“又一个希望也破灭了。在我把自己奉献给国家,光着脚在弗兰克林雪里战斗,并且作为对这一切劳苦的报酬而得了一场你闻所未闻的严重的痢疾的之后,又一个希望破灭了!”

“我不要听你的那些——艰苦,”她说,仍旧撅着小嘴,但从她那对向上翘的眼角给了他一个微笑。“我还是觉得那天晚上你太狠心了。从没想过要宽恕你。在一种什么意外事故都可能遇到的情况下,你竟然就把我孤零零的抛下不管!”

“可是你并没遇到什么意外呀!所以,你看,我对你的信心已经证明是不错的了。我料定你准能平平安安回到家里,也料定你一路上决不会碰到北方佬的!”

“瑞德,你怎么在居然做出这样的傻事来——竟然在最后一分钟入伍,那时你明明知道我们就要完蛋了?而且你毕竟说过只有白痴才会自己站出来当枪靶子的呀!”

“思嘉,宽恕我吧!我每回想到这一点就羞愧得无地自容呢。”

“好,你已经懂得为你对待我的那种方式感到惭愧,我很高兴。”

“你想错了。我遗憾地告诉你,我的良心并没有因为丢下你而感到内疚。至于入伍的事——那时我想的是穿上高统靴和白麻布军装以及佩带两支决斗用的手枪参加军队。等到了靴子穿破了,也没有外套和任何食物可以吃的时候,在雪地里行军挨冻……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没有开小差,那的确是一种最单纯的疯狂行动,是一个人的血气使然,南方人永远也忍受不了一桩事业的失败。不过请不要管我的什么理由了。只要得到了宽恕就够了。”

“你没有得到宽恕。我觉得你是只猎犬。”不过她最后这个字眼时带有爱抚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在说“宝贝儿”了。

“别撒谎,你已经宽恕我了。一个年轻的太太,如果仅出于慈心肠,是不敢闯过北方佬岗哨来看一个犯人的,何况还整整齐齐地穿着天鹅长袍、戴羽饰软帽和海豹皮手筒呢。思嘉,你显得多美丽呀!感谢上帝,你总算没穿着破衣衫或者丧服到这里来!我对那些穿得又丑又旧和永远带着黑纱的女人腻烦透了。看来你日子过得不错啊。转过身去,亲爱的,让我好好看看。”

他果然注意到她的衣裳了。他理应看重这些东西,否则就不是瑞德了。她不禁兴奋地笑起来,机警地连连旋转起来,同时两臂张开,裙高高飘起,露出带饰带的裤腿。他那双黑眼睛贪婪地从头到脚品味着她,这眼光遍身搜索着生怕稍有遗漏,这种厚颜无耻的赤裸裸的目光常常使她浑身起鸡皮疙瘩,难受极了。

“你看上去非常精神,非常非常整洁。简直叫人馋涎欲滴呢!要不是因为外面有北方佬——不过亲爱的,你十分安全。坐下吧。我不会趁机占你的便宜。像上次见到你时那样。”他露出假装悔恨的表情摸摸自己的脸颊。“老实说,思嘉,你不觉得那天晚上你有点自私吗?想想我为你做的一切,冒着生命危险——偷来一匹马——而且是那么好的一匹马呀!然后冲上前去保卫我们光荣的事业!可是所有这些辛苦给我换来什么呢?是一些恶言恶语和非常凶狠的一记耳光。”

她坐下来。谈话并没有完全朝着她所希望的方向进行。他刚一看见她时曾显得那么兴奋,对她的到来那么真诚地欢迎。他几乎真像个有良心的好人,而不是她所熟悉的乖戾的坏蛋。

“难道你的辛苦一定要得到报酬吗?”

“噢,那当然喽!你要知道,我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怪物。我每付出一点代价,总是期望得到报酬的。”

这话使她感到一股凉意贯透全身。不过她还是振作起精神,又一次将耳环摇得叮叮地响起来。

“唔,你其实并不怎么坏,瑞德。你只是喜欢夸耀罢了。”

“嘿,你倒真的变了!”他笑着说。“你怎么变成基督徒了?我通过皮蒂帕特小姐追踪你,可是她没有告诉我你变得富有女性的瘟柔了。谈谈你自己吧,思嘉,我们分手以后你都干了些什么?”

被他激起来的旧恨宿怨此时还在她心中起作用,因此她很想说些刻薄话。但她还是装出满脸笑容,一副逗人怜爱的模样。他拉了把椅子过来紧靠她身旁坐下,她也就凑过去,装着漫不经心地把一只手轻轻地搁在他的臂膀上。

“唔,谢谢你,我过得还挺不错,现在塔拉一切都好起来了,当然,在谢尔曼经过这里之后过了一段艰苦日子,不过他毕竟没有把房子烧毁,而黑人们把牲口赶到沼泽地,大部分保全下来了。就在今年秋天我们获得了丰收,轧了二十包棉花。不错,这跟塔拉所能奉献的比起来实在算不了什么,但我们下地的人手不多呀。爸说,当然,来年会更好些。不过,瑞德,如今在乡下可真没意思呢!你想想,没有舞会,也没有野餐,人们谈论的唯一话题就是艰难时世!天哪,我都腻烦透了!最后,到上个星期,我实在受不了了,爸这才发话说我应当作一次旅行,好好享受一番。所以我就到这里来了,想做几件衣裳,然后再到查尔斯顿去看看姨妈。要能再参加舞会,那才带劲呢。”

这不,思嘉得意地想,我就这样自然而适当地把事情交代过去了!既不说得太富裕也一点不寒酸。

“你穿上跳舞服就更美十分了,亲爱的,这一点可惜你自己也很明白。我想你去舞会的真正原因是你把那些乡下情人都玩遍了,现在想到远处打个新鲜的吧。”

思嘉觉得值得庆幸的是,瑞德在国外待了好几个月,最近才回到亚特兰大。否则他便决不会说出这么可笑的话来。她略略想了想那些乡下小伙子,那些穿得破旧的憔悴的小个儿方丹兄弟,芒罗家那些破落了的男孩子,琼斯博罗和费耶特维尔的纨绔子弟,他们因忙于耕地、劈栅条和饲养老牲口,早把以前有过的什么跳舞和调情之类的玩意忘得一干二净了。但是她立刻不去想这些,故意格格地笑起来,仿佛表示他的确猜对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