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第2/6页)

那天下午天气很好,有太阳,但并不怎么热,很亮堂,但又不觉得刺眼,温暖的微风徐徐地吹指着桃树街两旁的树木,使思嘉帽子上的羽毛也跳起舞来。她的心也在跳舞,就像每一次去见艾希礼时那样。也许,如果她早一点给运输队的车夫和休付了工资,他们便会回家,把她单独和艾希礼留在木料场中央那间的小小的正方形办公室里。最近,要想与艾希礼单独会面可不怎么容易呀。可是你想,媚兰居然请她把他留住呢?这太有意思了。

她赶到店里时心里十分高兴,立即给威利和别的几个店员付了钱,甚至也没有问一下当天营业的情况。那是个星期六,一周中生意最好的一天,因为所有的农人都在这一天进城来买东西,可是她什么也不问了。

到木料场去时,她沿途停了十来次车跟那些打扮得很考究——但是都不如她的打扮那样漂亮,她高兴地想——与提包党太太说说话,还有些男人穿过这大街上的红色尘土跑上前来,手里拿着帽子站在马车旁边向她表示敬意。这真是个很可爱的下午,她非常高兴,也显得很漂亮,她的计划也进行得极为顺利。但是由于这些耽搁,她到达木料场时比原先打算的晚了一点,休和运输队的车夫已经坐在一堆木头上等候她了。

“艾希礼来了吗?”

“来了,他在办事房里,”休加答说,他一看见她那快活飞舞的眼睛,脸上惯常带有的那种烦恼的表情便消失了。“他是想——我的意思暗他在查看帐本呢。”

“唔,今天他不用费心了,”她说,接着又放低声音说:“媚兰打发我来把他留住,等他们把今晚的宴会准备好了才让他回去呢。”

休微笑起来,因为他也要去参加宴会。他喜欢参加宴,并且猜测思嘉也是这样,这可从她今天下午的神气看得出来。她给运输队和休付了钱,然后匆匆离开他们向办事房走去,那态度显然是她不愿意他们留在这里。艾希礼在门口遇到她,他站在午后的阳光下,头发闪闪发亮,嘴唇上流露出一丝差一点要露出牙齿来的微笑。

“怎么,思嘉,你这时候跑到市区来干什么?你怎么没在我家里帮媚兰准备那个秘密的宴会呢?”

“怎么了,艾希礼·威尔克斯?”思嘉生气地喊道。“本来是想不让你知道这件事的呀。要是你居然一点也不吃惊,媚兰会大失所望呢。”

“唔,我不会泄露的,我将是亚特兰大最感到吃惊的一个,”艾希礼眉开眼笑地说。

“那么,是谁这么缺德告诉你了呢?”

“事实上媚兰把所有的人都请上了。头一个是戈登将军。他说根据他的经验,妇女们要举行意外招待会时,总是选择男人们决定要在家里擦拭枪支的晚上举办。然后梅里韦瑟爷爷也向我提出了警告。他说有一次梅里瑟太太给他举行意外宴会,可结果最吃惊的人却是她自己,因为梅里韦瑟爷爷一直在偷偷地使用威士忌治他的风湿症,那天晚上他喝得烂醉,压根儿起不来床了——就这样,凡是那些为他们举行过意外宴会的人都告诉我了。”

“这些人真缺德啊!”思嘉骂了一句,但又不得不笑起来。

他仍然是以前她在“十二像树”村认识的那个艾希礼的模样,那时也是这样笑的。可是他最近很难得有这种笑容。今天空气是这么柔和,太阳这么温煦,艾希礼的面容这么愉快,谈起话来又显得这么轻松,因此思嘉也有点兴高采烈了。她的心在发胀,高兴得发胀,好像整个胸膛充满了喜悦的、滚烫的没有流出的泪珠,被压得疼痛难忍。她突然感到自己又变成了一个十六岁的姑娘,那么快活,还有点紧张和兴奋。她简直想把帽子扯下来,把它抛到空中,一面高呼“万岁!”接着她想像如果她真的这么做时,艾希礼会多么惊讶,于是她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艾希礼也跟着仰头大笑,仿佛他欣赏这笑声似的,他还以为思嘉是对那些泄露了媚兰秘密的人诡谲手法感到有趣呢。

“进来吧,思嘉。我正要查账呢。”

她走进阳光灼热的小房间,坐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艾希礼跟着坐在一张粗木桌子的角上,两条长腿悬在那里随意摇摆。

“艾希礼,咱们今天下午别弄什么账本子吧!我都腻烦透了。我只要戴上一顶新帽子,就觉得我熟悉的那些数字全都从脑子里跑掉了。”

“既然帽子这样漂亮,数字跑掉也完全是应该的嘛,”他说,“思嘉,你愈来愈美了”

他从桌子上滑下来,然后笑着拉住她的双手,把她的双臂展开,好打量她的衣裳。“你真漂亮!我想你是永远也不会老的!”

她一接触到他便不自觉地明白了,她本来就是期望发生这种情况的。这一整个愉快的下午她都在渴望着他那双温暖的手和那柔和的眼睛,以及他的一句表示情意的话。这是自从塔拉果园里那寒冷的一天以来,他们头一次完便单独在一起,头一次他们彼此无所顾忌地拉着手,并且有很长一个时期她一直渴望着同他更密切地接触呢。而现在—— 真奇怪,怎么跟他拉着手她也不感到激动呀?以前,只要他一靠近便会叫她浑身颤抖。可现在她只感到一种异样温暖的友谊和满足之情。他的手没有给她传来炽热的感觉,她自己的手被握着时也只觉得心情愉快和安静了。这使她不可思议,甚至有点惊惶不安。他仍旧是她的艾希礼,仍旧是她的漂亮英俊的心上人,她爱他胜过爱自己的生命。那么为什么—— 不过,她把这想法抛到了脑后。既然她跟他在一起,他在拉住她的手微笑着,即便纯粹的朋友式的,没有了什么激情,那也就满足了。当她想起他们之间所有那些心照不宣的事情时,便觉得出现这种情形实在不可理喻。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盯着她,仿佛洞察她的隐情似的,同时用她向来很喜欢的那种神态微笑着,好像他们之间只有欢愉,没有任何别的东西。现在他们的两双眼睛之间毫无隔阂,毫无疏远困惑的迹象了。于是她笑起来。

“哎,艾希礼,我很快就老了,要老掉牙了。”

“哎,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嘛!不思嘉,在我看来,你到六十岁也还是一样的。我会永远记住我们一次举办大野宴那天你的那副模样,那时你坐在一棵橡树底下,周围有十多个小伙子围着呢。我甚至还能说出你当时的打扮,穿着一件带小绿花的白衣裳,肩上披着白色的网织围巾。你脚上穿的是带黑色饰边的小小的绿便鞋,头上戴一顶意大利麦辫大草帽,上面还有长长的绿色飘带。我心里还记得那身打扮,那是因为在俘虏营里境况极其艰苦时,我常常把往事拿出来像翻图片似的一桩桩温习着,连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