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二章(第2/3页)

"为......为什么不存在?"将军喃喃道,他的脸刷地红了.

"行啦!"普季岑和瓦里娅上前劝阻道.

"住嘴,甘卡!"科利亚又叫道.

但是,因为别人帮他说话,反倒使将军倏地想起了什么事似的.

"怎么没有?为什么不存在?"他对儿子厉声喝道.

"不存在就不存在呗.不存在不结了,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就是这话.我说,您别胡搅蛮缠,行不行?""这还是儿子......这还是我的亲生儿子,我还把他......噢,上帝!居然说叶罗佩戈夫......叶罗什卡.叶罗佩戈夫不存在!""听见了吧,一会儿叶罗什卡,一会儿卡皮东!"伊波利特插嘴道.

"卡皮东,先生,是卡皮东,而不是叶罗什卡!卡皮东,卡皮丹(参见前注,卡皮丹是上尉的音译.).阿列克谢耶维奇,不对,应该是卡皮东......中校......已经退伍......他娶了马里娅......娶了马里娅.彼得罗芙娜.苏......苏......从当士官生的时候起......我的朋友和同学......姓苏图戈娃.我为他流过......我替他挡住......给打死了.居然说没有卡皮东.叶罗佩戈夫!压根儿不存在!"将军又喊又叫,十分激动,但是他的喊叫却使人不由得认为这两件事根本扯不到一块儿,说的是一回事,叫的是另一回事.诚然,如果换个时间,即使比刚才说的更可气得多,说什么卡皮东.叶罗佩戈夫根本不存在,他可能也就忍了,嚷嚷几句,出点洋相,发点脾气,但到头来还是会偃旗息鼓,退到楼上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但是现在,由于人心变化莫测,难以逆料,连怀疑叶罗佩戈夫是否存在这类可气的事,也居然使他忍无可忍,火冒三丈.老头满脸通红,举起双手,叫道:"够啦!我诅咒你......我离开这个家!尼古拉(科利亚的大名.),把我的背袋拿来,我走......我滚蛋!"他愤怒已极地匆匆走了出去.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科利亚和普季岑,紧跟在他后面追了出去.

"瞧你现在捅了多大漏子!"瓦里娅对哥哥说道,"他可能又要到那边去了.丢人现眼,真丢人现眼!""那就别偷呀!"加尼亚叫道,气得差点上气不接下气;这时他的目光突然与伊波利特相遇;加尼亚差点打了个哆嗦."至于您,先生,"他叫道,"您应该记得,您毕竟住在别人家,而且......享受着别人的礼遇,不应该去刺激一个显然已经发疯的老人......"伊波利特也似乎哆嗦了一下,不过他霎时控制住了自己.

"关于令尊是否疯了,我不完全同意您的看法,"他镇静地答道,"我觉得情况恰好相反,近来,他甚至变聪明了,真的;您不信?他变得非常小心谨慎,非常多疑,老在刺探别人的虚实,掂量人家的每句话......他向我提到那个卡皮东是有目的的;您想想,他想把我的疑心引到......""唉呀,他想把您引到什么地方去,关我屁事.先生,请您不要跟我耍花腔,好不好?也不要跟我支支吾吾!"加尼亚尖声叫道,"老头所以处在这样的情况,如果您也知道个中的真实原因的话(我想,您肯定知道,因为您在我家这五天里净做密探了),那您就根本不应该刺激......这个不幸的人,更不应该用夸大事实的做法折磨我妈,因为这事整个儿是扯淡,无非是酒后胡闹,何况查无实据,我把这事看得很淡,毫无价值......可是您却存心想来造谣中伤和刺探情报,因为您......您......""我是螺丝钉,"伊波利特冷笑道.

"因为您是个坏蛋兼窝囊废,把大家折磨了半小时,想用您那把没装上火帽的手枪自杀,吓唬大家,结果出乖露丑,出尽洋相,您是个自杀未遂的可怜虫,长着两条腿的......凶神恶煞.我客客气气地接待了您,您发了胖,也不咳嗽了,可是您却恩将仇报......""对不起,也让我说两句;我是住在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芙娜家,而不是住在您家;您没有给过我任何客气的接待,我甚至觉得,倒是您享受了普季岑先生的殷勤好客.四天前,我曾经请家母在帕夫洛夫斯克给我找处住房,她自己也可以搬去住,因为我在这里确实觉得自己的病好了些,虽然我压根儿没有发胖,而且仍旧在咳嗽.昨天晚上,家母通知我,房子已经找好了,因此我想赶紧告诉你们,在感谢令堂和令妹之后,我今天就搬走,这事昨天晚上我就决定了.请您原谅,我打断了您的话.好像,您还有许多话要说,是不是?""噢,既然这样......"加尼亚的声音开始发抖.

"既然这样,那么,请允许我坐下,"伊波利特补充道,镇定自若地在将军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不管怎么说,我总算有病吧;好了,现在我洗耳恭听,何况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谈话,甚至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呢."加尼亚蓦地觉得于心有愧.

"请相信我,我决不会妄自菲薄到跟您算帐的,"他说,"假如你......""您不要这样高高在上,"伊波利特打断他的话道,"就我来说,我还在搬到这里来的第一天,就向自己保证,在我们握别的时候,我一定要引以为乐地.完全开诚布公地对您说清楚一切.我现在就打算来履行这一诺言,自然是在您说完之后".

"我请您离开这个房间."

"您有话还是说吧,要是不说出来,以后会后悔的.""别说啦,伊波利特,这一切只会叫人脸红和无地自容,劳您大驾,别说了吧!"瓦里娅说.

"除非看在女士的份上,"伊波利特站起来,哈哈大笑说,"好吧,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芙娜,看您的面子,我准备长话短说,不过也只是短说而已,因为我与令兄之间有些话必须说清楚,在消除误会之前,我无论如何不能离开这里.""您简直是个搬弄是非的人,"加尼亚叫道,"不散布些流言蜚语,您是不肯离开的.""您瞧,"伊波利特镇静而又沉着地说道,"您克制不住自己了吧,算的,不说出来,您会后悔的.我再一次让你先说.我可以等等."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不作声,轻蔑地望着他.

"您不想说.打算坚持到底,......悉听尊便.就我来说,我将尽可能三言两语地把话说清楚.今天,我已经听到两三次了,您一再责备我忘恩负义,住在别人家还不知感恩;这种说法有欠公道.您请我到你们家来住,是想利用我,让我落进您的圈套;你指望我会向公爵报复.此外,您还听到,阿格拉娅.伊万诺芙娜对我表示过同情和关注,而且读过我的自白书.不知道为什么您指望我肯定会全力以赴地替您效劳,因此您希望也许能得到我的帮助.我不想作更详细的说明了!既不要求您承认,也不要求您肯定;我让你去扪心自问,现在咱们俩已经彼此知道得一清二楚了,能这样,也就够了.""但是,您把一件十分普通的事天知道闹成什么样了!"瓦里娅叫道.

"我早跟你说过:‘一个浑小子和造谣生事之徒,,"加尼亚脱口说道.

"对不起,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芙娜,让我说下去.对于公爵,我当然爱不起来,也没法尊敬他,但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虽然......有点可笑.可是我也根本没必要去恨他;令兄怂恿我去反对公爵的时候,我不露声色,未置可否;我只打算在这出戏收场的时候取笑他一番.我知道,令兄肯定会对我说漏嘴,到头来空欢喜一场.果然如此......现在,我准备饶了他,我这样做纯粹出于对您的尊敬,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芙娜.但是在我向你们说清楚我并不是这样容易上钩之后,我还要向您说明一下,为什么我非要把令兄作弄一番不可.您知道吗,我坦白承认,我这样做是出于恨.临死的时候(因为我迟早要死的,虽然像你们说的那样,发胖了),临死的时候我感到,如果我能作弄一下迫害我一辈子.我也恨他们一辈子的难以数计的那类人中哪怕一个代表人物,而这类代表人物的最突出的典型,就是可敬可佩的令兄大人.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我所以恨您,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您是最无耻.最自鸣得意.最庸俗.最可恶的平常人的典型.体现.化身和顶峰!您是踞傲不可一世的凡夫俗子,从不怀疑自己,而又像俄林波斯神(希腊神话中诸神居住在俄林波斯圣山上,故名.)一样心安理得;您是抱残守缺者中的抱残守缺者.无论在您的脑海和在您的内心,从来就没有体现过一星半点您自己的思想.但是您又心比天高,坚信您是最最伟大的天才,但是在内心阴暗的时刻,有时候,怀疑还是会来光顾您的,于是您便长吁短叹,怨天尤人.噢,在您的视野内还有一些黑点;只有当您彻底变笨了以后(已为时不远);这些黑点才会消失;但是话又说回来,您还要走一段很长而又坎坷的路,不敢说这条路一定是愉快的,但是我为此感到高兴.第一,我敢对您预言,您是不可能把那位小姐弄到手的......""唉呀,真让人受不了!"瓦里娅叫道."您这讨厌的.脾气坏透了的家伙,您的话有完没有?"加尼亚的脸色一阵苍白,浑身发抖,但是默不作声.伊波利特闭上了嘴,聚精会神而又洋洋得意地望了望他,然后又把目光移到瓦里娅身上,接着他冷笑一声,微微一鞠躬,走了出去,没再多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