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八章(2)(第2/3页)

"您什么都明白......但是故意装作好像不明白的样子,"阿格拉娅近乎低语地说道,忧郁地望着地面.

"这又干吗呢?"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勉强看得出来地微微一笑.

"您想利用我的处境......因为我在你们家,"阿格拉娅可笑而又尴尬地继续说道.

"您的这个处境,只能怨您,不能怨我!"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猛地满脸绯红,"不是我请您来,而是您请我来的,而且现在都不知道请我来干什么."阿格拉娅高傲地昂起了头.

"您的嘴别那么刻薄;我不是用您的这个武器到这里来跟您干仗的......""啊!那么说,您终究还是来‘干仗,的喽?我还以为您......会更伶牙俐齿些呢......"两人四目对视,已经不再掩饰彼此的敌意.这两个女人中的一个,就是不久前还给另一个女人写过这样的信的女人.可是她俩刚一见面,刚一开口,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那又怎么样呢?这时候,在这屋里的所有四个人中,似乎没有一个人认为这有什么奇怪的.公爵昨天还不相信会看到这情景,甚至做梦见到这种情形也不可能,现在却站在那里,看着,听着,仿佛他早就预感到会发生这一切似的.最最荒唐的梦,突然变成了色彩斑斓.轮廓分明的现实.其中一个女人,在这瞬间,是如此蔑视另一个女人,恨不得把这话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正如罗戈任第二天所说,也许,她之所以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干这个),因此,这另一个女人不管多么富于幻想,但是当时她的脑子很乱,心也在疼,她的任何先入之见,似乎都抵挡不住她那情敌恶狠狠的.纯女性的轻蔑.公爵相信,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决不会先开口谈信的事;从她那闪亮的眼神里,他看得出来,写这些信,现在她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啊;只要现在阿格拉娅也不提信的事,公爵宁可为此献出自己的一半生命.

但是,阿格拉娅似乎猛地定了定神,一下子控制住了自己.

"您误会了我的意思,"她说,"我不是来同您......吵架的,虽然我不喜欢您.我......我来找您......想推心置腹地谈谈.我让您来的时候,已经决定了我要对您说什么,既然决定了,就决不反悔,尽管您完全误会了我的意思.这样对您不好,而不是对我.我想对您给我的信作一个答复,而且是当面答复,因为我觉得这样方便些.那就请您听听我对您的全部来信的答复吧:当我那天第一次认识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公爵,后来又听说在您举行的那个晚会上所发生的一切以后,我就开始可怜他了.我之所以可怜他,因为他是一个非常老实的人,正因为他老实,所以他就信以为真,以为跟一个......这样性格的......女人......在一起过日子,他会幸福.我替他害怕的事果然发生了:您决不可能爱他,您把他折磨够了就会甩了他.您之所以不会爱他,因为您太骄傲了......不,不是骄傲,我说错了,因为您这人太虚荣了......这也不对:您这人自私到了......疯狂的程度,这点,您给我的信就是明证.您不可能爱上他这样一个老实巴交的人,甚至很可能,您心里还看不起他,笑话他,您能够爱的只有您自己的耻辱,以及您念念不忘的您被人糟蹋和人家侮辱了您.如果您蒙受的耻辱少些,或者根本没有蒙受过耻辱,您倒反而会不幸些......(阿格拉娅十分痛快地说出这些匆匆蹦出来的,但是早就准备好了.深思熟虑过的话,当她做梦都没想到过这次见面的时候,就想好了;她用恶狠狠的目光注视着这些话在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被气歪了的脸上所产生的效果.)"您记得吧,"她继续说道,"那时候,他给我写过一封信;他说您知道这封信,甚至还读过这封信.我看过这封信后,一切都明白了,而且果然不出所料;他不久前亲自向我证实了这点,也就是我刚才向您说的一切,逐字逐句,甚至一字不差.接到这封信以后,我就开始等待.我早料到您会到这里来的,因为您离不开彼得堡:像您这样既年轻又漂亮的女人待在外省岂不可惜了......不过,这也不是我想说的话,"她加了一句,满脸绯红,而且从这时起她脸上的红晕一直没有消退过,直到把话说完."当我再次看到公爵的时候,我替他感到非常痛心,也觉得非常可气.别笑;您要笑的话,就不配懂得我说这话的道理了......""您看,我没有笑,"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伤心而又正色地说道.

"话又说回来,您笑吧,随您便,我无所谓.我亲自问过他,他告诉我说,他早就不爱您了,甚至一想起您,他就感到痛苦,但是他可怜您,一想起您,就好似‘万箭钻心,,我还应该告诉您,在这一生中,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像他这样心灵高尚而又忠厚,对别人又无限信任的人.他说过这话以后,我就看出,任何人,只要他愿意,都可以欺骗他,而且不管谁欺骗了他,他以后总会原谅这个人的,也正因为这点,我才爱上了他......"说到这里,阿格拉娅略停片刻,似乎吃了一惊,好像不相信自己似的,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与此同时,她的目光又闪出无限的高傲;似乎,她现在豁出去了,就让"这女人"哑然失笑,笑她刚才脱口而出的这个自供状吧.

"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您现在总该明白我让您来干什么了吧?""也许明白了;但是,我要听您自己说出来,"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低声回答.

阿格拉娅脸上顿时燃起了怒火.

"我倒要请问,"她坚决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您有什么权利干涉他对我的感情?您有什么权利胆敢写信给我?您有什么权利无时无刻地对他又对我宣布您爱他,而且是在您抛弃了他,并且令人十分可气和......可耻地从他身边逃走以后?""我既没有向他,也没有向您宣布过我爱他,"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费了老大劲才说道,"此外......您说得对,我的确从他身边逃走了......"她用勉强听得见的声音加了一句.

"您怎么不曾‘既向他又向我,宣布过?"阿格拉娅叫道,"您那些信算什么?谁请您来给我们说媒了,谁请您来劝我嫁给他了?难道这不是宣布吗?您干吗死乞白赖地求我们?起初,我还以为,您硬掺合到我们中间来,是想引起我的逆反心理,对他产生厌恶,从而抛弃他,到后来,我才看透是怎么回事:您无非是异想天开,想用这一套虚情假意来为自己树碑立传......哼,您这么爱虚荣,您能当真爱他吗?您干吗不痛痛快快的离开这里,而要给我写那些可笑的信呢?您现在干吗不嫁给一个这么爱您.给了您这么大面子.向您求婚的上等人呢?您要干什么实在太清楚了:嫁给罗戈任,怎么就委屈您了?这对您是鸿运高照,三生有幸!关于您,叶夫根尼.帕夫雷奇说过,您读过许多诗,但是‘就您的......地位来说,学问似乎太多了点,;他还说,您是一个爱啃书本的.四体不勤的女人;再加上您的虚荣心,这就是您所以这样做的全部原因......""您就不是娇生惯养.四体不勤吗?"这事十分匆忙.十分露骨地达到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其所以出人意料,因为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动身到帕夫洛夫斯克来的时候,尽管猜测凶多吉少,总还存在一些幻想;再说,阿格拉娅一时感情冲动,简直忘乎所以,就像从山上滚下来似的,面对可怕的复仇的快乐,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看到阿格拉娅这样,甚至感到奇怪;她看着她,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最初那一刹那,简直不知道怎么对付这局面了.她到底像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推测的那样,是个读过许多诗的女人呢,还是像公爵所深信的那样不过是个失去理智的疯女人呢,不管怎么说吧,这女人虽然有时候做起事来脸皮很厚,而且十分泼辣,其实她比表面看去要怕羞得多,温柔得多,对别人也轻信得多,说实在的,她骨子里有许多书卷气,她富于幻想,性格也比较内向,常爱异想天开,而且这些素质都很强.很深......公爵对此是了解的;痛苦浮上了他的脸庞.阿格拉娅看到这个后,恨得发起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