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十七章(第4/4页)

“你受伤啦!?打在什么地方啦!?……快说呀!……”葛利高里沙哑地问。

她一声也不响,越来越沉重地压到他胳膊上。葛利高里在奔驰中把她搂到怀里,气喘吁吁地小声说:“看在上帝面上!你就是说一句话也好啊!你这是怎么啦!?……”

但是默不作声的阿克西妮亚既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呻吟一声在离开村庄约两俄里的时候,葛利高里来了个急转弯,离开大道,走下深沟,他拴了马,把阿克西妮亚抱了下来,轻轻地放到地上一他把她身L 的厚上衣脱下来,把胸前的薄布背心和衬衣撕开,摸索到伤口。子弹打进了阿克西妮亚的左肩胛骨,打碎了骨头,又斜着从右锁子骨卜面穿出来。葛利高里用沾满血的、颤抖的手,从鞍袋里掏出件于净的内衣和绷带包。抱起阿克西妮亚,用膝盖支着她的背,给她包扎伤口,想止住从锁子骨下面直往外涌的血。衬衣布片和绷带很快就都变成黑色,全湿透了。从阿克西妮亚半闭着的嘴里也流出血来,喉咙里咕嗜直响。葛利高里吓坏了,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他一生中最怕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抱着阿克西妮亚,沿着深沟的陡坡上在草丛中踏出的、遍地羊粪的小径,小心翼翼地下到沟底。她那无力地耷拉下来的脑袋趴在他的肩膀上。他听到阿克西妮亚带哨音的、急促的喘息声,觉得一股热血涌出她的身体,从嘴里流到他的胸膛上。两匹马也跟着他下到沟底。它们打着响鼻,笼头摇晃得直响,吃起肥美的青草。

黎明前不久,阿克西妮亚死在葛利高里的怀抱里、她始终没有苏醒过来。他默默地亲了亲她那已经冰凉的、血浸得带咸味的嘴唇,轻轻地把她放在草地上,站了起来。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在他胸膛上猛推了一下,他往后退着,仰面倒在地上,但是他立刻惊骇地跳了起来、可是又摔倒了,光着的脑袋碰在石头上疼得要命。后来他索性跪着,从刀鞘里拔出马刀,开始挖起坟坑来。土地湿润,很容易挖。他匆忙地挖着,但是气闷得很,憋得喉咙难受,为了喘气痛快一些,他撕开了衬衣。黎明时清新的空气使他汗湿的胸膛感到一阵袭人的凉意。他觉得干得痛快得多了。他用手和马刀往外挖土,不停地挖,但是等挖出一个没腰深的坟坑——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在朝阳灿烂的光辉中,他埋葬了自己的阿克西妮亚。已经把她放进坟坑里了,他又把她的两只没有血色的。黝黑的胳膊十字交叉地摆在胸前,用头巾盖住她的脸,免得泥土落进她的半睁半闭、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已经开始暗淡无光的眼睛。他向她道了别,坚信,他们的离别是不会很长久的……他使劲用手把小坟坑上的湿润的黄土拍平,低下头,轻轻地摇晃着,在坟旁边跪了很久。

现在他再也用不着忙了。一切都完了。

太阳在热风阵阵的晨雾中升到沟崖上空。阳光照在葛利高里没戴帽子的头上,照得他那浓密的白发银光闪闪,滑过他那苍白的、呆板。可怕的脸。仿佛是从噩梦中惊醒,他抬起头,看见头顶上黑沉沉的天空和一轮闪着黑色光芒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