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霍夫曼故事中的一个人物

女巫打开一本巫书,用阴沉的声音念了一阵,接着又细细察看着剩下的小米和蛤蟆往后爬的路线,就这样过了七八分钟之后,她那两只白眼睛才投向纸牌,卜算纸牌的意义。

“你会成功的!尽管这事并不会像你认为的那样发展。”她说道,“你有很多事得做。

不过,你不会白费气力,一定会采摘到果实的,你以后要做不少坏事,可对你来说,就像所有在病人身边的人一样,总是要图谋他们的遗产的。在做这桩邪恶的事时,你会得到一些重要人物的帮助……以后,你会在临终受难时感到后悔,因为你将死在两个越狱犯的刀下,一个是红头发的小伙子,一个是秃头的老头子,原因嘛,就是你以后跟第二个丈夫一起搬到乡下住以后,那村子里的人猜想你很有钱……噢,小妹子,干这件事,还是平平安安过日子,全由你自己作主。”

骷髅似的老巫婆表面冷冰冰的,可心里激奋不已,两只窟窿眼里燃起烈焰。预言一出,封丹娜太太仿佛感到一阵昏眩,那神态酷似被人惊醒的梦游者。她神色诧异地望着一切,接着认出了茜博太太,看她满脸恐惧的样子,似乎很奇怪。“哦,小妹子,”她一改刚才预言时的声调,说道,“你高兴吗?……茜博太太神情呆滞地望着女巫,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啊!你刚才要来大卦!我把你当作老相识看待。就收你一百法郎吧……”

“茜博,要死?……”女门房嚷叫道。

“我跟你说过很可怕的事吗?……”封丹娜太太异常天真地问。

“是的!……”茜博太太从衣兜里掏出一百法郎,放在桌旁,说道,“要死在刀下!……”

“啊!瞧,是你自己要算大卦!可你放心吧,纸牌算出来要死在刀下的人并不都会死。”

“这可能吗,封丹娜太太?”

“啊!我的小美人,我可不知道!你自己想敲未来的门,我一拉门铃,他便来了!”

“他是谁?”茜博太太问。

“噢,是神灵呀,会是谁呢!”女巫不耐烦地答道。

“再见,封丹娜太太!”女门房大声道,“我以前没见识过大卦,你真把我给吓坏了,噢,别提了!……”

“太太一个月也不会这样算两次!”女佣人把看门的女人一直送到楼梯平台,说道,“这太伤身子了,会把她累死的。

她现在马上得吃三块猪排,睡上三个小时。”

走在街上,茜博太太的所作所为,完全像那些找人请教事情之后,对各种指点所采取的做法。她相信预言中对自己有利的一部分,而对所说的灾难却表示怀疑。第二天,她拿定了主意,考虑要把一切都策划好,想办法让邦斯的收藏馆让给她一部分,发一笔大财。因此,在一段时间里,她一心想着把各种方法协调好,以达到目的。上面我们解释过,所有粗野之人不像上等人那样耗费自己的聪明才智,完全集中自己的精神力量,所以当他们拿定主意,动用这可怕的武器时,他们的力量异常强大而猛烈,这一现象在茜博太太身上有了无以复加的表现。人一旦拿定主意,就会产生类似越狱的奇迹,或情感的奇迹,这位女门房亦然,在贪心怂恿之下,变得像陷入困境的纽沁根一样强悍,表面看似愚蠢,内心却如专门勾引别人的拉巴尔弗利纳一样精明。

几天之后,在一天早晨七点钟左右,茜博太太见雷莫南克正在开铺门,便假装亲热地凑了上去。

“怎么才能了解到堆在那两位先生家里的那些玩艺儿到底值多少钱?”她问雷莫南克。

“啊!那太容易了。”古董商回答道,他一口可怕的土话,为了行文清晰,实在没有必要再把它表现出来了,“如果您跟我老老实实的,我可以介绍给您一个鉴赏家,那个人很诚实,知道那些画值多少钱,差不了一两个苏……”

“谁呀?”

“马古斯先生,是个犹太人,如今他做买卖不过是为了消遣而已。”

埃里·马古斯这个名字在《人间喜剧》中已经再也熟悉不过,用不着再多作介绍,如今他已经隐退,不再做古画古玩的生意,而是以商人的身份效仿收藏家邦斯的做法。大名鼎鼎的鉴赏家们,如已故的亨利,在世的皮诺和莫莱先生,戴雷,乔治和洛埃恩先生,以及博物馆的鉴赏家们,比起埃里·马古斯来,全都是些小孩子,埃里·马古斯可以透过百年积尘,辨认出一部杰作,各种画派和各个画家的笔迹,他没有认不出的。

这个犹太人是从波尔多来巴黎的,他于一八三五年离开商界,但犹太民族恪守传统,按照大多数犹太人的习惯,他依旧一身寒酸的打扮。在中世纪,对犹太人的迫害迫使他们穿得破破烂烂,以避免别人的怀疑,而且老是抱怨,哭哭啼啼,叫苦不迭。在过去,那是不得已的做法,可习惯成自然,变成了一个民族的本能和陋习。埃里·马古斯什么买卖都做,诸如钻石、古画、花边、高级的古董、珐琅、精美的雕刻、古代的金银器等,进进出出,生意越做越大,发了大财,可到底有多大家产,谁也不知道。确实,世界上的所有古玩珍宝全都汇集到巴黎,二十年来,城里古董商的人数多了十倍。至于画,只有罗马、伦敦和巴黎这三座城市才有交易。

埃里·马古斯住在米尼姆路,这是一条小街,但路面挺宽,直通罗亚尔广场。他在街上有一座古宅,如人们所说,那是在一八三一年用买一小块面包的钱置下的。这座华丽的建筑拥有路易十五时代装饰得最为豪华的一套房间,因为这原是莫朗古尔府邸。房子是由这位大名鼎鼎的审计院长盖的,由于他的地位关系,这座建筑在大革命中没有受损,既然老犹太人一反犹太人的清规戒律,打定主意要做这幢房子的主人,那请相信,他自然是有道理的。老人跟我们大家一样,最终都免不了会染上一种近乎疯狂的嗜好。尽管他跟已故的好友高布赛克一样吝啬,还是抵挡不住宝物的诱惑,做起了古董买卖;可是他的口味越来越精,变得十分挑剔,像这种嗜好,只有国王才有,而且这些国王还得有钱,还得喜欢艺术。他跟普鲁士的第二个国王如出一辙,普鲁士国王挑选掷弹手,对象得身高六尺才能让他动心,一旦遇到,他便会疯一般地不惜重金,想方设法招进他的掷弹手博物馆;而这位退休的古董商,感兴趣的只是那些完美无瑕的画,得是画家的真迹,而且还必须是画家第一流的精品。因此,每逢大拍卖,埃里·马古斯从不缺席,他察看过所有的市场,跑遍了整个欧洲。这颗被利欲左右的心冷若冰霜,但一见到珍品,便会热起来,绝对像一个玩腻了女人的色鬼,见到完美的姑娘,便激动不已,一心追逐无可挑剔的美女。这位爱画的唐·璜,这位理想的崇拜者,他在艺术欣赏中得到了比吝啬鬼瞧着黄金更高级的享受。他生活在一个名画构成的后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