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四陶土和水晶(第2/3页)

可是,可怜的聋子他却听见了.他深深叹息了一声,连胸膛都气鼓鼓的.他转过身去.他把所有的眼泪都强咽下去,心胸都快被填满了;他用两只痉挛的拳头狠击脑袋.当他缩回手时,发现每只手掌里都有一把红棕色的头发.

埃及少女压根儿没有注意到他,他咬牙切齿地低声说:该死!那个无赖!只要外表漂亮就行了!

这时她依然跪着,非常激动地大声叫道:啊!瞧他下马了!他快到那房子里去!弗比斯!他听不见我的喊声!弗比斯!那个女人坏死了,与我同时跟他说话!弗比斯!弗比斯!

聋子望着她,他是看懂了这场哑剧的.可怜的敲钟人眼里充满了伤心至极的眼泪,不过一滴也没有淌下来.他突然轻轻拉她的袖边.她转过身,他装出心平气和的样子,对她说:您要我帮您去找他吗?

她高兴得立刻叫了起来:啊!行!去吧!跑吧!快!就他!就他!把他给我带来!我会爱你的!她抱着他的膝盖,他禁不住痛苦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马上去把他带到您这儿来.随后,他转身大步走向楼梯,已经泣不成声.

到了广场,他只看到拴在贡德洛里埃府宅大门上的骏马,卫队长刚走进屋里.

他抬头望了望教堂的屋顶.爱斯梅拉达一直待在原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他痛苦地朝她摇了几下摇头.然后,他往贡德洛里埃家大门口的一块界碑上一靠,横下心来准备等候卫队长出来.

这一天在贡德洛里埃府上,正是婚礼前大宴宾客的日子.卡齐莫多看到许多人进去,却不见有人走出来.他不时望望教堂顶上.埃及少女和他一样,一动也不动.一个马夫走了出来,解开马绳,拉到府邸的马厩里去了.

整整一天就这样白白地过去了,卡齐莫多倚靠在石桩上,爱斯梅拉达待在屋顶上,弗比斯大概就在百合花的脚边.

夜幕终于降临;没有月光的夜晚,一个黑暗的夜晚.卡齐莫多凝望着爱斯梅拉达,但是夜太黑看不见.不一会儿,暮霭中只剩下一丝白色;随后,什么也没有了.一切都消失了,天地一片漆黑.

卡齐莫多看到贡德洛里埃府宅正面的窗户从上到下都亮了,然后又看到广场上另外的窗子一个接一个也亮了;后来他看到这些窗户一个个全灭了.他整个晚上都坚守在岗位上.卫队长没有出来.最后一些过往行人也都回家了,别的房屋所有窗户的灯光都已经熄灭了,卡齐莫多独自一人,在漆黑中待着.当时圣母院前面广场上是没有灯照明的.

但是,贡德洛里埃府仍然***通明,虽然已是午夜.卡齐莫多却纹丝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五光十色的玻璃窗,只见窗上人影绰绰,舞影翩翩.他若是耳朵不聋,随着沉睡的巴黎喧闹声渐渐平息下来,他就会越来越清楚听到贡德洛里埃府上阵阵喜庆的喧闹声.笑声和音乐声.

约摸凌晨一点钟,宾客开始告辞了,被黑暗包围着的卡齐莫多看着他们一个个地从***辉煌的门廊里经过,却没有那个卫队长.

他满腹忧伤,不时仰望苍空,仿佛那些烦闷的人一样.大片沉重的乌云,残破而皲裂,悬吊在空中,就象从星空的天拱上垂下来皱纱的吊床,又象挂在天穹下的蛛网.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发现阳台上的落地窗神秘地打了开来,阳台的石头栏杆正好在他头上.从易碎的玻璃窗门走出来两个人,随即窗门又悄然无声地合上了.那是一男一女,卡齐莫多仔细辨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认出那个男人就是漂亮的卫队长,那女人就是他早上看见在这个阳台上向军官表示欢迎的千金小姐.广场完全黑了,窗门再关上时,门后的猩红色双层布帘重新落下,屋里的灯光一点儿也照不到阳台上.

那青年和那小姐,他俩的话,我们的聋子一个字也听不见.但是,如同他所能想象的那样,他们好像含情脉脉地在窃窃私语.看上去小姐只允许军官用胳膊揽住她的腰,却轻轻地拒绝他的亲吻.

卡齐莫多从下面看到了这一幕,这情景本来就不是给外看的,于是越发显得优美动人.他凝视着这幸福,美妙的情景,心里不免酸溜溜的.说到底,在这个可怜的魔鬼身上,人的本性并没有完全泯灭,他的背脊尽管歪歪斜斜,但其动情的程度去不亚于常人.他想着上苍实在太不公平,只赋予他最坏的一份,女人.爱情.淫欲永远呈现在他眼皮底下,他却只能长看别人享乐.可是在这一情景中最使他心碎的,使他愤恨交加的,就是想到,一旦埃及姑娘看见了,该会怎样的痛苦万分.的确,夜已很深了,爱斯梅拉达,肯定还待在原地(他不怀疑),也确实太远了,最多只有他自己能看清阳台上那对情侣.想到这,他心里稍微放心些.

这时,那对情侣的交谈似乎更加激动了.千金小姐好像恳求军官别再向她提任何要求.卡齐莫多能看清的,仍只是见她合着秀手,笑容中含着热泪,抬头望着星星,而卫队长的眼睛则火辣辣地俯望着她.

幸好,就在小姐有气无力地挣扎的时候,阳台的门突然开了,一个老妈子突然出现了,小姐似乎很难为情,军官一副恼怒的神情,紧接着,三个人都回到屋里去了.

过了一会,只见一匹马在门廊下踏着碎步轻轻地走过来,那神采飞扬的军官,裹着夜间穿的斗篷,急速从卡齐莫多面前走过.

敲钟人让他绕过街角,随后在他后面跑了起来,敏捷得像猴子一般,叫道:喂!卫队长!

卫队长闻声勒住马绳.

这个无赖,叫我做什么?他在暗影中望着一个人影一颠一拐地向他跑来说.

卡齐莫多这时已跑到他面前,大胆地一把拉住那马缰绳:请你跟我走,队长,这儿有个人要跟您说几句话.

***!弗比斯嘀咕道.真是个丑八怪,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混蛋,快把马缰放下.

队长,聋子回答,难道您不想问一问我是谁?

我叫你放手.弗比斯不耐烦地又说你这个坏蛋头吊在马笼头下想干什么?是不是把我的马当成绞刑架?

卡齐莫多非但没有松开马缰绳,反而设法让那匹马掉头往回走.他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队长要拒绝,连忙对他说:来吧,队长,是一个女人在等您.他使劲又加上一句:一个爱您的女人.

罕见的无赖!卫队长道,他以为我非得到每个爱我或者自称爱我的女人那儿去!要是万一她跟你一样,长着一副猫头鹰般的嘴脸呢?快去告诉派你来的那个女人说我快要结婚了,让她见鬼去吧!

听我说,卡齐莫多以为用一句话就能打消他的疑虑,大声地喊道.来吧,大人,是您认识的那个埃及姑娘!

这句话的确给弗比斯留下深刻印象,但并不是聋子所期望的那样.大家应该还记得,我们的风流军官在卡齐莫多从夏尔莫吕手中救下女囚之前,就和百合花退到阳台窗门后面去了.自从那以后,他每次到贡德洛里埃府上做客,都小心谨慎地避免重提这个女人,想起她来毕竟还是痛苦的.从百合花那方面来说,认为对他说埃及姑娘还活着一点都不聪明.弗比斯还以为可怜的埃及姑娘死了,已有一二个月了.加之卫队长好一阵子思绪极乱,想到这漆黑的夜晚,想到这非人般的奇丑,想到这古怪送信人阴惨惨的声音,想到此时已过半夜,街上空无一人,就跟碰到野僧的那天晚上一样,还想到他的马看着卡齐莫多直打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