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詹姆士·克劳莱的烟斗灭了(第3/6页)

她得意洋洋的瞧了毕脱一眼,脸上的表情着实顽皮。那外交官妒忌得差点儿一口气回不来。他虽然竭力对姑妈讨好,老太太从来没有请他住在家里,偏偏这架子十足的小鬼刚一进门就能讨她喜欢。

鲍尔斯上前深深一躬,问道:“请少爷吩咐,叫汤姆士上那家旅馆去取行李?”

詹姆士霍的站起来慌慌张张的说道:“嗳哟,还是我自己去取。”

克劳莱小姐问道:“什么?”

詹姆士满面通红答道:“那客店叫‘汤姆·克里白的纹章’①。”

①克里白是平民的名字,而且开客店的不可能有家传的纹章。

克劳莱小姐听了这名称,哈哈大笑。鲍尔斯仗着是家里的亲信旧佣人,也便冲口而出,呵呵的笑起来。那外交官只微笑了一下。

詹姆士看着地下答道:“我——我不认识好旅馆。我以前从没有到这儿来过。是马车夫介绍我去的。”这小滑头真会捣鬼!事情是这样的:隔天在沙乌撒浦顿邮车上,詹姆士·克劳莱碰见一个拳击家,叫做德德白莱城的小宝贝,这次到布拉依顿和洛丁地恩城的拳师交手。那小宝贝的谈吐使詹姆士听得出神忘形,就跟那位专家交起朋友来,一同在上面说的那家旅馆里消磨了一个黄昏。

詹姆士接着说道:“还是——还是让我去算账吧。”他又谦让了一下说:“不能叫您破费,姑妈。”他的姑妈见他细致小心,笑得更起劲了,挥挥手说:“鲍尔斯,快去付了钱,把账单带回来给我。”

可怜的老太太,她还蒙在鼓里呢!詹姆士惶恐得不得了,说道:“我带了——带了一只小狗来,还得我去领它来。它专咬听差的小腿。”

他这么一说,引得大家都哄笑起来。克劳莱小姐跟她侄子说话的当儿,吉恩小姐和布立葛丝只静静的坐着,这时也掌不住笑了。鲍尔斯没有再说话便走了出去。

克劳莱小姐有意要叫大侄儿难受,对这个牛津学生十分客气。只要她存心和人交朋友,待人真是慈厚周到,恭维话儿说也说不完。她只随口请毕脱吃晚饭,可是一定要詹姆士陪她出去,叫他坐在马车的倒座上,一本正经的在峭壁上来回兜风。她说了许多客气话,引用了许多意大利文和法文的诗句,可怜的孩子一点也不懂。接着她又称赞他有学问,深信他将来准能得到金奖章,并且在数学名誉试验中做优等生。

詹姆士听了这些恭维,胆子大了,便笑道:“呵,呵!怎么会有数学名誉试验?那是在另外一家铺子里的。”

老太太道:“好孩子,什么另外一家铺子?”

那牛津学生油头滑脑的答道:“数学荣誉试验只有剑桥举行,牛津是没有的。”他本来还想再和她说些知心话儿,哪知道峭壁上忽然来了一辆小车子,由一匹上等好马拉着,车里的人都穿了白法兰绒的衣服,上面钉着螺钿扣子。原来是他的朋友那德德白莱城的小宝贝和洛丁地恩城的拳师,带着三个朋友,看见可怜的詹姆士坐在大马车里,都来和他招呼。天真的小伙子经过这件事情,登时泄了气,一路上闭着嘴没肯再说一句话。

他回到家里,发现房间已经收拾整齐,旅行袋也打开了。如果他留心看一看,准会注意到鲍尔斯先生领他上楼的时候绷着脸儿,又像觉得诧异,又像在可怜他。可是他全不理会鲍尔斯,一心只在悲叹自己不幸到了这么倒楣的地方,满屋子全是老太婆,絮絮叨叨的说些意大利文和法文,还对他讲论诗文。他叫道:“哎哟哟!这可真叫我走投无路了。”这孩子天生腼腆,最温和的女人——哪怕是布立葛丝那样的人——只要开口和他说话,就能叫他手足无措。倘若把他送到爱弗笠水闸让他跟驳船上的船夫打交道,他倒不怕,因为他开出口来全是粗话俗语,压得倒最粗的船夫。

吃晚饭的时候,詹姆士戴上一条箍得他透不过气的白领巾。他得到很大的面子,领着吉恩小姐下楼到饭厅里去,布立葛丝和克劳莱先生扶着老太太跟在后面,手里还捧着她常用的包儿、垫子和披肩这些东西。布立葛丝吃饭的当儿一半的时间都在伺候病人和替她的胖小狗切鸡肉。詹姆士不大开口,专心请所有的小姐喝酒。克劳莱先生向他挑战,要他多喝,他果真把克劳莱小姐特地命令鲍尔斯为他打开的一瓶香槟酒喝了一大半。饭后小姐们先走,两兄弟在一处坐着。毕脱,那从前做外交官的哥哥,对他非常热和,跟他谈了许多话。他问詹姆士在学校读书的情形,将来有什么计划,并且表示全心希望他前途无量。总而言之,他的态度又直爽,又和蔼。詹姆士喝了许多葡萄酒,嘴也敞了。他和堂哥哥谈起自己的生活情形和前途,说到他怎么欠债,小考怎么不及格,跟学监怎么拌嘴,一面说,一面不停的喝酒。他一忽儿喝喝葡萄酒,一忽儿喝喝西班牙白酒,忙忙碌碌,觉得非常受用。

克劳莱先生替他满斟一杯道:“姑妈最喜欢让家里的客人自由自在。詹姆士,这所房子跟自由厅①一般,你只管随心如意,要什么就拿什么,就算孝顺她了。我知道你们在乡下的人都讥笑我,因为我是保守党。可是谁也不能抱怨克劳莱小姐不够进步。她主张平等,瞧不起一切名衔爵位。”

①自由厅(Liberty Hall),就是能够随心所欲的地方,在哥德斯密(Gold-smith)的《委曲求全》一剧里,哈德加索尔先生家里来了两个小伙子,误认他的公馆是个客店,他也将错就错,对他们说:先生们,这儿就是自由厅。

詹姆士道:“你干吗要娶伯爵的女儿呢?”

毕脱很客气的回答道:“亲爱的朋友,可怜的吉恩小姐恰巧是大人家出身,你可不能怪她。已经做了贵族,也没法子了。而且你知道我是保守党。”

詹姆士答道:“哦,说起这话,我认为血统是要紧的。说真话,血统是最要紧的。我可不是什么激进派。出身上等的人有什么好处我全知道。哼!赛船比拳的时候,谁赢得最多呢?就拿狗来说吧,什么狗才会拿耗子呢?都得要好种呀!鲍尔斯好小子,再拿瓶葡萄酒来,这会儿先让我把这一瓶喝个干净。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毕脱把壶递给他,让他喝个干净,一面温和的回答道:“好像是狗拿耗子吧?”

“我拿耗子吗?嗳,毕脱,你喜欢各种运动游戏吗?你要不要看看真能拿耗子的狗?如果你想看的话,跟我到卡色尔街马房找汤姆·考丢罗哀去,他有一只了不起的好狗——得了!”詹姆士忽然觉得自己太荒谬,哈哈的笑起来,“你才不希罕狗和耗子呢。我这全是胡说八道。我看你连狗跟鸭子都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