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的假日(第2/5页)

“你在干什么呀,你这个蠢东西?”母亲笑问道。

“哦,那该死的人!”皮果提叫道,“他想娶我呢。”

“他和你很般配,是吗?”母亲说。

“哦!我不知道他,”皮果提说,“别问我。他再好我也不要他。我不嫁任何人。”

“那么,你为什么不把这告诉他呢,你这可笑的家伙?”母亲说。

“把这告诉他,”皮果提隔着围裙往外看着答道。“他从没对我提起过有关那事的一个字。他心里更清楚,只要他敢对我说一个字,我就一定会搧他一耳光。”

我相信,她当时的脸色比任何时候更红,比任何一张脸都红。每次她大笑一阵后就又蒙上脸,这么大笑过两或三次后,她才又继续吃饭。

我看出,虽然在皮果提注意到时我母亲也微笑,但她变得更加严肃、更若有所思了。一开始我就发现她变了。她的脸依然很秀美,却看上去忧伤脆弱;她的手那么瘦骨伶丁,那么苍白,我觉得几近透明了。但这还不全是我现在说的变化,我说的是她的气质变了。她变得焦虑不安。终于她亲热地把手搭在她的老仆人手上,她说:“皮果提,亲爱的,你不会结婚吧?”

“我,太太?”皮果提瞪着眼答道,“上帝保佑你,我不会。”

“不会很快结婚吧?”母亲温柔地说。

“永远不会!”皮果提大声说。

母亲握住她的手说:

“别离开我,皮果提。和我在一起吧。也许不会很久了。

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呢?”

“我离开你,我的宝贝?”皮果提叫道,“怎么着我也不会的呀!怎么了,你那小脑袋里想些什么呀?”皮果提已习惯于有时把我母亲当一个孩子那样来对其交谈了。

可是母亲除了表示感谢没说什么别的,皮果提就又照她的那方式继续说:“我离开你?我想我了解我自己。皮果提离开你?我倒想看看她试着这么做呢!不,不会的,不会的,”皮果提抱着胳膊摇头说,“她不是那种人,我亲爱的。如果她这么做了,有些猫会开心,但是它们开心不了。它们会更烦恼呢。我要和你在一起,直到我变成一个孤拐倔犟的老婆子。等我太聋了,太跛了,太瞎了,牙掉光了说话也说不清了,成个废物了,连别人都懒在我身上挑刺了。我就去我的卫卫那儿,请他收留我。”

“那样的话,皮果提,”我说,“我一定会很高兴看到你,像欢迎一个女王一样欢迎你。”

“上帝保佑你那难得的好心肠!”皮果提叫道。“我就知道你会那样做!”于是她又亲了我一下,对我的善意表示感谢,再用围裙蒙住脸来把巴吉斯取笑一番。那以后,她从摇篮里抱出那婴儿来喂他。那以后,她收拾了饭桌;再以后她换了一顶帽子,拿着她的针线匣和尺子、还有那块蜡烛头走进来,一切都和原先的一模一样。

我们向炉而坐,愉快地谈话。我告诉她们说那克里克尔先生是多么严厉的先生,于是她们对我深表同情。我告诉她们斯梯福兹是多好的人,怎样保护我,于是皮果提说她要步行二十英里去看他。那婴儿醒来时,我把她抱起来,亲热地照顾他。他又睡着后,我就依已间断好久的老习惯那样爬到母亲身边坐下,手搂住她的腰,小红脸蛋贴在她肩头,能感觉到她美丽的秀发垂在我身上——我记得,我常把她的头发想作天使的翅膀——我真快乐呀。

我坐在那儿看着那炉火,在那烧红的煤块中好像看见了幻景,我几乎坚信我根本就没离开家过,而默德斯通先生和默德斯通小姐不过是那幻景,随着火光暗淡时会消失,我记忆中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母亲、皮果提和我才是实实在在的。

皮果提尽她目力所及地补一只袜子,她坐在那里,把那袜子像手套一样戴在手上,右手执针,火光一闪亮时她就马上缝一针。我总想不出她从哪儿找出这么些要补的袜子。从我躺在摇篮里起,她就似乎只干这一种针线活而没缝过别的。

“我想知道,”皮果提说道,她有时会对一些最意想不到的问题发生兴趣要探究,“卫卫的姨婆不知怎么样。”

“哦,皮果提!”我母亲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说,“你说的话真糊涂!”

“是啊,可我的确想知道呢,太太。”皮果提说。

“是什么使你想起这么一个人了?”母亲问道,“这世上再没别的人好想了吗?”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皮果提说,“我的头脑从来不能挑选该想的人,这只可能是我太蠢的原故。他们随意来去,他们也随意不来不去。我想知道她怎么样了。”

“你真荒唐,皮果提,”母亲答道,“人们会以为你在盼她再来一次呢。”

“天哪,千万别!”皮果提叫道。

“好吧,那就别再谈这种不快的事了,这才是好人,”母亲说,“无疑,贝西小姐把自己关在海边那小屋里,要永远呆在那里了。不管怎么说,她不会再来打扰我们了。”

“不!”皮果提若有所思道,“不,再也不会了。我想知道,如果她死了,她会不会给卫卫留下点什么呢?”

“我的天哪,皮果提,”母亲答道,“你是个多糊涂的女人呀!你知道她根本就对这可怜又可爱的孩子出生有多反感呀!”

“我想她现在也该宽恕他了。”皮果提暗示道。

“为什么她现在就会宽恕他呢?”母亲很敏锐地问。

“他现在有个弟弟了呀,我的意思是这个。”皮果提说。

母亲立刻哭了起来,她不知道皮果提为什么竟敢说这种话。

“好像摇篮里这个无辜的小家伙于你或任何人有过什么害处一样,你这个偏狭的东西!”她说,“你最好去嫁给那个车夫巴吉斯。你怎么不去呢?”

“如果我这样做,只会使默德斯通小姐开心。”皮果提说。

“你心思多坏呀,皮果提!”母亲回答说,“你嫉妒默德斯通小姐都到了可笑的地步。你要把钥匙都收由你保管,由你来发放一切东西,是不是?你这么想,我也不吃惊。可你知道她是出于好心和善意做这些事的!你知道她是这样的,皮果提——你知道得很清楚。”

皮果提低声嘟囔了几句,听着像是“讨厌的好心”还有别的什么,大意是那种好心也未免太过份了。

“我知道你的用意,你这个坏脾气的东西,”母亲说,“我了解你,皮果提,完全了解你。你知道我了解你,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脸红得像火烧。可是一次只说一件事。现在说的是默德斯通小姐,皮果提,你回避不了。你曾听她不止一次说过,说她认为我太没头脑,也太——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