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狄克先生真如我姨奶奶预言的那样(第3/5页)

“喏,看到一个像斯特朗博士这么一把年纪的人,还有心智做这样的事,是不是叫人感动,特洛伍德小姐?是不是叫人感动,大卫?”马克兰太太机械地用目光追随着安妮说道。

“这不过表明我的见解多么正确,当斯特朗博士巴结着来见我,向我要求娶她时,我对安妮说道,‘我亲爱的,据我看,关于对你生活提供适当的赡养这点看来是没有疑问的,斯特朗博士会比他所应许的做得多些。’”

她说到这里时,铃响了,我们听到客人们走出的脚步声。

“无疑,一切都办好了,”老兵听了一会后说道;“那个可爱的人已签了字、盖了章并交了出去,也安了心。就该这样!怎样的心智啊!安妮,我亲爱的,我要带着我的报纸去书房了,因为我离不开新闻。特洛伍德小姐,大卫,请来看博士吧。”

我们陪着她去书房时,我见到狄克先生正在光线暗淡处收拾刀子,还看到姨奶奶用力地搓鼻子以发泄她对我们军人朋友的愤慨。至于谁第一个走近书房,马克兰太太怎样马上就在安乐椅上坐下,姨奶奶和我怎样同时在门口站了下来(也许是她的目光比我敏捷而把我留下),就算我知道,我也不记得了。不过我知道,在博士还没看到我们时,我们就看到他坐在桌旁,四周是他喜欢的那些对开本的大书。同时,我们看到斯特朗夫人悄悄走进来,苍白的她颤抖着。狄克先生扶住她胳膊,把另一只手放在博士胳膊上,使得后者无表情地抬起头往上看。博士抬起头时,他的夫人单膝跪在他脚旁,祈求般地举着手,凝视他的脸,我永远也忘不了她凝视他时的那神情。看到这一切,马克兰太太扔下了报纸,瞠目结舌,就像准备放到名叫“惊讶”的船上的一个雕像——我再也想不出更好的比喻了。

博士温和的举动和惊讶,他夫人祈求态度中交织的尊严,狄克先生和蔼的关切,我姨奶奶小声说“那人疯了”时的恳切(她得意地表现是她救他脱离了苦难),我此刻记叙时,不仅能记得,还能看到、听到。

“博士!”狄克先生说道,“究竟有什么隔膜?看这里!”

“安妮!”博士叫道:“别跪在我面前,我亲爱的!”

“要!”她说道,“我请求大家都别出去!哦,我的丈夫和父亲,打破这个这么久的沉默吧。让我们双方知道,横在我们中间的是什么!”

这时恢复了说话能力,并似乎以家族骄傲为重和因母亲尊严而自负的马克兰太太不顾一切地叫道:“安妮,快站起来,除非你想看到我马上在这里发疯。别用这种自轻自贱的方法玷辱一切和你有关的人!”

“妈妈!”安妮答道,“别对我说废话。我是对我丈夫诉说,就是你在这里也算不了什么!”

“算不了什么!”马克兰太太叫道,“我,算不了什么!这孩子已经疯了!请给我一杯水!”

我太关注博士及他的夫人了,故而没理会这请求,同样,这请求也没对别人发生什么影响。于是,马克兰太太喘着气,瞪着眼,用扇子扇自己。

“安妮!”博士亲热地抱着她说道,“我亲爱的!如果,由于时间流逝,我们的婚姻生活发生了无可避免的变化,那不是你的罪过。那罪过是我的,全是我的。我的爱情、赞美和尊敬都没变。我希望能让你快乐。我真心爱你、敬你。起来吧,安妮,求你。”

可她不肯起来。看了他一会后,她更偎近他,把胳膊横放在他膝盖上,把头垂到胳膊上。她说道:“如果这儿有我的朋友,为了我,或为了我的丈夫,可以在这个问题上说句话;如果这儿有我的朋友,可以说出我的良心有时对我低声说出的任何猜疑;如果这儿有我的朋友,尊重我的丈夫并关心我,并也许知道怎样帮助我们和好——我请求那个朋友出来说句话!”

一片沉重的寂静。经过一番痛苦的迟疑,我打破了那寂静。

“斯特朗夫人,”我说道,“我知道一件事,而斯特朗博士曾请求我保守秘密,我一直保守到今晚。可我相信,现在如果再保守下去,就要使信任和体贴被误解,你的请求解除了他给我的约束。”

她把脸转向我了一会儿。我知道我做的是对的。我无法抗拒她满脸的恳求,就算它使我不感到那么可以完全相信。

“我们将来的和睦或许在你手里,”她说道,“我很相信,你是不会隐瞒丝毫的。我早就知道,我从你或任何人那儿听到的话都只能显示我丈夫高尚的心。无论你认为那些话会怎么触犯我,都不必在意。这之后,我要在他和上帝面前诉说我的想法。”

听了这样恳切的请求,我没征求博士同意,就把那晚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一切一一说了出来。除了把尤来亚·希普的口气稍加缓和以外,我对事实不做任何折扣。在我叙述的整个过程中,马克兰太太又瞪眼,又不时尖叫和感叹,种种行状难附之于笔墨。

我说完后,安妮有一会儿未出声,仍像我前面写到的那样低着头。然后,她拿起一直保持着我们进来看到他时那姿势的博士的手,托到胸前亲吻。狄克先生轻轻地扶住她。说话时,她站了起来,靠着狄克先生,望着她丈夫——她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他。

“自从我们结婚以来,我所有过的种种想法,”她用低弱温顺的声音说道,“我都要袒露在你们面前。既已听说了刚才的一切,我如果还不全说出来,我就不能活。”

“不必了,安妮,”博士温和地说道,“我从没猜疑过你,我的孩子。没必要,实在没必要,亲爱的。”

“很必要,”她还是用那种口气说道,“我应当把我的整颗心在那个宽厚忠诚的灵魂前打开。上帝知道,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更爱也更敬重那个人!”

“真的,”马克兰太太插嘴道,“如果我还是个明理的人——”

(“你不是的,你这个拆烂污的人。”我姨奶奶忿忿地小声说道。)“——应当允许我说:没有细细叙述的必要。”

“除了我的丈夫,没人能做判断,妈妈,”安妮的眼睛仍盯着她丈夫说道,“他会听我的。如果我说了什么使你痛苦,妈妈,饶恕我吧。我自己已先忍受了痛苦,我常忍受痛苦,且忍受了很久。”

“是吗!”马克兰太太喘着气问道。

“我很年轻时,”安妮说道,“我还只是个小孩时,我最早获得的一切知识都来自于一个耐心的朋友和老师——我亲爱的父亲的朋友——我永远敬重的人。想起我所知道的一切,我就不能不想到他,是他在我的头脑中储入第一批宝贵思想,并在那一切上打上了他的品性的烙印。我相信,如果我是从别人那里获得那一切,就怎么也比不上经他而得的那么于我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