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补玉(1)(第2/2页)

靳岄此时才明白为何梁安崇急切地要把自己女婿安排入西北军,并选中岑煅这个傀儡人选。他原本的权力被仁正帝和岑融夺回,如今只控制刑部和工部,势力大大削弱。

刑部尚书盛可亮的名字,被谢元至划了两三道。

“盛可亮是梁安崇左膀右臂,极为重要。”谢元至解释道,“所以当天,盛鸿才敢在玉丰楼上落岑融和你的面子。一是因为盛鸿其人愚蠢,二是因为他无所惧怕。”

“刑部大司寇盛可亮,久仰大名。”靳岄笑了笑,“少司寇又是谁?”

“纪春明。”谢元至道,“前年钦点的状元,去年才上任。此人年纪虽轻,但传说做人做事极其迂腐,不识半点变通,我怀疑他是岑融故意安排,去给盛可亮添堵的。”

靳岄一一记在心里。

与谢元至辞别时,谢元至看了陈霜两眼。“明夜堂啊……”他低声道,“陈霜,靳岄就交给你了。”

被他这样喊出名字,陈霜很有几分惊讶。他局促片刻,也学靳岄的模样,抬手作揖。

城中月色如霜,地上积雪半融。两人走出不远,身后的尾巴又悄悄缀上了。

靳岄回忆方才谢元至说的话。谢元至忽然提起岑煅,靳岄很是不解,直到后来问出官家生了重病,他才隐约明白。谢元至曾是仁正帝太师,自从太子病故,仁正帝悲伤成疾,一直不得痊愈,谢元至看着昔日学生辛苦悲痛,心中也有不忍。

白头人送黑头人,即便在宫廷之中,即便天家无父子,也仍是一件惨痛之事。

“先生是提醒我,此番行事,不能做得太绝。”靳岄喃喃道,“先生还是不明白,我若不绝,只怕人人都要将我逼上绝路。”

陈霜问他为何皇帝不见他。“听岑融和谢先生所言,皇帝似乎对你和靳将军是有愧的。”

“正因有愧,才不能轻易见我。”靳岄跟他解释,“我父亲如今仍然是罪臣。我是从北戎回来的质子,官家见我,要说什么?说他做错了?那朝中当日力主我父亲有罪的大臣将军们,又要吵上几天。说他没有错?那我是否应该与其他靳家人一样,流放到列星江北去,去当罪奴,去做最下贱最辛苦的工作,连死在江上都没人理会?”

陈霜低声道:“靳岄。”

靳岄深吸几口冰冷的空气,平静下来。

“我很理解官家的想法。”他喃喃道,“官家这样的地位,是不能轻易道歉的。”

即便是道歉,也不是因为做错了事情,而是因为不得不致歉:致歉是博得谅解的手段,而非真正为自己的错误忏悔。靳岄心头苦涩,摇了摇头。与谢元至这一面,他获得的最重要信息,便是如今朝廷中各派势力如何分配。

他必须利用这一点。

“你们天天盘算这些事情……不累么?”陈霜问。

靳岄眼睛一弯:“不累。”他声音越发低:“不敢累。”

虽然已是深夜,道旁仍有人售卖热茶汤饼。陈霜与他吃了些东西,听见铺子里的食客在谈论赤燕大象的事情。

元宵灯会游行年年都有赤燕大象出现,今年自然也不例外。但赤燕国的人回程途中,一头大象忽然染病,在南边的仙门关死去了。据说那头象如今仍堵在仙门道上,难以拉走。

陈霜和靳岄听得入神,南来北往的客人纷纷补充细节,一屋子都是腾腾的热气和笑声。靳岄感觉自己踏入的世界与方才全然不同,心头畅松许多。

与陈霜离开汤饼铺子,陈霜还在谈论大象。靳岄便和他细细地说灯节大象身上的装饰与象身上漂亮的赤燕少女。

走走停停,两人同时顿住了脚步。

“……对不住。”陈霜忙笑道,“咱们好像走错路了。”

靳岄瞥他一眼,半信半疑。此处仍是热闹街巷,但比方才要冷清一些。街上卖吃食的不多,珠翠头面、领抹靴鞋铺子倒是不少,前头更有酒肆、舞场,远处灯火幢幢,隐约是鸡儿巷的方向。

“怎么走到这儿来了。”靳岄问,“明夜堂无量风也能迷路?”

陈霜又笑,此时把那伞略略抬高。靳岄立刻看见身边有一处小店铺亮着晕晕的灯。门外没有招牌,只挑了一根幌子,翠青色布面上四个大字:锔瓷,补玉。

靳岄左手不禁一紧,腰侧的锦袋沉沉地发甸。

掀开门口沉重布帘,铺子里同样窄小,左右两个大架子上尽是瓷器。一位女子坐在柜台里,正拿着两块瓷片在灯下细看。

“关门了。”她头也不抬,“改日再来吧。”

靳岄看了一圈,没见到任何玉器。“您这儿能补玉是么?”

那女子仍不抬头:“能,明儿再过来,今天不伺候了。”

靳岄解下腰间锦袋,小心翼翼把里头的碎片倒入手中。鹿头碎了之后,岳莲楼和陈霜帮他尽量地捡了回来。玉片碎得整齐,呈几大块,鹿角完整,只缺失了一些细细的碎片。陈霜帮他拼过,也贴过,但贴不牢,一拿起来又散了。

靳岄便找了个小锦袋把碎片装进去,仍旧和那把熊皮小刀一起系在自己腰间。

把碎片小心地一块块放在台子上,靳岄又问:“这个能补么?”

女子不耐烦地抬头:“你哪儿人?听不懂话么?明天,明天!”

但她一见那玉的碎片,立刻怔住。“血玉?!”

“只要你能补好,多少钱我都给。”靳岄说,“完完整整补好,不能有一毫缺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