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鲸舟(正文完)(第3/3页)

他不断提醒岑煅当心靳岄,甚至要钳制靳岄。靳岄确实没有野心,可他和贺兰砜各有才能,又得人心,若被有心之人利用,恐怕会威胁岑煅的位置。

而最好的办法,便是岑煅动用军令,将贺兰砜与靳岄牢牢控制在梁京,最好给二人安排个什么闲职,令这两人无法脱离朝廷监视,又不能真正施展才华。

唯有如此,才能巩固岑煅帝位。

他不知岑煅听进去了多少,但每每提及,岑煅都是一脸无奈。“夏侯大人不必多虑,我熟知靳岄和贺兰砜性情,这两人绝非心怀异念之人。”

夏侯信只用一句话反驳:“人心难测,臣便是最好的证明。”

此时在宫外截停靳岄,夏侯信还未开口便被靳岄堵住话头,一时只能笑笑:“世子聪颖。”

靳岄听他这句话,便知果然是夏侯信对岑煅说了些话。怀中金牌冰凉,靳岄却觉得它滚烫:夏侯信提醒岑煅警惕自己和贺兰砜,岑煅反倒锻造这样一块金牌,许了个不得了的承诺。

“等贺兰砜把北军的莽云骑练好,我们便不再理会朝局战事,夏侯大人尽可放心。”

夏侯信半信半疑:“你们打算如何?”

“乘舟出海,逐浪观鲸。”靳岄笑答,“我们都没去过琼周,更不知若海之外又有什么天地。贺兰砜与我志不在大瑀,大人万勿多虑。”

“出海又能做什么?”

“南来北往,沟通有无。”靳岄笑道,“做点儿趣致生意罢了。”

夏侯信长叹一声,笑道:“是我狭隘了。”

“不,夏侯大人千万别这样说。”靳岄诚恳道,“你有如此考量,子望愈发确认,你是真正为国为民之能臣。”

只是夏侯信的谨慎多疑,偏偏遇上了靳岄、贺兰砜与岑煅这样的赤诚心肠。各有对错,各有考量罢了。

靳岄与他寒暄几句,上马道别。

马儿载着他,在夜雾与灯火中晃悠悠地往前去了。夏侯信听见靳岄的歌声,被梁京还带暑热的秋风断断续续,吹入他耳中:我去水山云路,我乘缥缈鲸舟……

这是永和二年秋季的中秋。第二日靳岄便与亲友道别,独自一人骑着白马,启程前往萍洲。

他朝他的狼面侯奔去。

***尾声***

永和十六年秋,驰望原。

烨台部落外的小松林里,蝴蝶飞过熊巢,巢内空空如也。林中最粗大的一棵松树上搭着棚子,希楞柱蒙了毡布,一位少年正在棚中呼呼大睡。

他酣梦未醒,忽听树下一阵骚动,忙起身探出头去。

一位黑衣黑发的少女正收起大弓。她身骑棕色白原马,弯腰从树下捡起一只被黑箭射中的兔子。听到树上响动,少女立刻搭弓举箭,用大瑀话厉声喝问:“什么……”

她乍见棚中少年,瞳仁震动,所有该说的话霎时都忘了:少年肤色如蜜,一头浓金般长发草草束在脑后,眉目精巧漂亮如同天神。

他以大瑀话反问:“你又是什么人?”

少女回过神,没有放松警惕,仍用箭指着他:“我娘乃大瑀北军统领白霓。”

少年嘿然一笑:“抬出阿爸阿妈算什么本事,我阿妈还是高辛族神女呢!”

少女犹疑片刻,收起大弓:“我认得高辛族神女,小时候她抱过我。”

那少年立刻愣了:“她抱过你?我怎么不知道。”他说完纵身跳下,手脚极快,一把将少女马上的箭筒抢在手里。箭筒里十余枚黑箭,少年拿出来一看,登时愣住:黑箭以精铁打造,尾羽纯白,箭尖两层菱形。

他吃惊问:“你也有狼镝?”

“那是自然,”少女脸上扬起骄傲神色,“狼面侯是我义兄,我的骑射都是他教的。”

少年不甘心:“你……你最近见过狼面侯?”

“去年中秋他和小将军回来过,带来了好多东西!如今大瑀各大城池都有他们的商行,卖的全都是外头的奇珍异宝。琼周血珊瑚做的项链你见过么?特别好看!若海之外还有许多奇特的地方,我好想去终年下雪的地方看看。”说到骄傲处,少女手舞足蹈,露出快乐神情,“狼面侯和小将军都是我的义兄,他们说过,等我骑射技艺能与义兄相当,就带我出海见见世面……”

少年认真听着,被她脸上灵动快活的神情吸引,不自觉也随之一起笑了。

少女看着他的笑脸,片刻后才察觉自己又忘了说话,忙扭头看向林子之外,生硬道:“你知道谁是小将军吧?”

少年不甘示弱:“我当然知道!青虬帮船老大,在若海上有近百条货船客船,富可敌国。”

少女抢过箭筒,似是不乐意和他多讲,扭转马头跑出小松林。少年忙吹了个呼哨,一匹黑色高辛马从林中跑来。他背好自己弓箭,以极漂亮利落身姿上马追出去。

“实不相瞒,狼面侯是我舅舅!”他追在少女马后大喊,“我叫泽泽,这名字还是你们大瑀皇帝起的呢!喂!你叫什么?交个朋友行吗!”

两匹骏马在秋季的驰望原上飞奔,影子掠过半枯半绿的草原。英龙山脉与库独林山脉在高天与大地之间沉默伫立,负雪荷霜。

这是永毅侯世子与狼面侯离开大瑀、泛舟江湖的第十年。

万里山河仍在火焰般落日中静卧,列星江仍自西向东滚滚奔涌。

海岳云涛,另有一番风流。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