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第3/5页)


  当天黄昏,冬妮亚听到他的敲门声,亲自跑来打开宽大的正门。她有点抱歉地说:“我来了几个客人。保夫鲁沙,我没想到他们会来,不过你可不许走。”
  保尔转身想走,但是冬妮亚拉住他的袖子,说:“进来吧。让他们跟你认识认识,也有好处。”说着,就用一只手挽着他,穿过饭厅,把他带到自己的住室。
  一进屋,她就微笑着对在座的几个年轻人说:“你们不认识吧?这是我的朋友保尔·柯察金。”
  房间里的小桌子周围坐着三个人:一个是莉莎·苏哈里科,她是个漂亮的中学生,肤色微黑,生着一张任性的小嘴,梳着风流的发式;另一个是保尔没有见过的青年,他穿着整洁的黑外衣,细高个子,油光光的头发梳得服服帖帖的,一双灰眼睛现出寂寞忧郁的神情;第三个坐在他们两个人中间,穿着非常时髦的中学制服,他就是维克托·列辛斯基。冬妮亚推开门的时候,保尔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维克托也立刻认出了保尔,他诧异地扬起尖细的眉毛。
  保尔在门口一声不响地站了几秒钟,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盯着维克托。冬妮亚急于打破这种令人难堪的僵局,一边请保尔进屋,一边对莉莎说:“来,给你介绍一下。”
  莉莎好奇地打量着保尔,欠了欠身子。
  保尔一个急转身,大步穿过半明半暗的饭厅,朝大门走去。冬妮亚一直追到台阶上才赶上他。她两手抓住保尔的肩膀,激动地说:“你为什么要走呢?我是有意叫他们跟你见见面的。”
  但是保尔把她的手从肩上推开,不客气地说:“用不着拿我在这些废物跟前展览。我跟这帮家伙坐不到一块。也许你觉得他们可爱,我可是恨他们。我不知道他们是你的朋友,早知道这样,我是决不会来的。”
  冬妮亚压住心头的火气,打断他的话头说:“谁给你的权利这样对我说话?我可是从来没问过你,你跟谁交朋友,谁常到你家去。”
  保尔走下台阶,进入花园。一边走,一边斩钉截铁地说:“那就让他们来好了,我反正是不来了。”说完,就朝栅栏门跑去。
  从那以后,他再没有见到冬妮亚。在发生虐犹暴行期间,保尔和电工一道忙着在发电厂藏匿犹太人家属,把这次口角忘掉了。但是今天,他却又很想见到冬妮亚。
  朱赫来失踪了,家里等待着保尔的是孤独寂寞,一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就特别沉重。春天化冻以后,公路上的泥泞还没有全干,车辙里满是褐色的泥浆。整个公路像一条灰色的带子,拐到右边去了。
  紧挨着路边有一座难看的房子,墙皮已经剥落,像长满疥癣一样。公路拐过这所房子,分成了两股岔道。
  公路十字路口上有一个废弃的售货亭,门板已经毁坏,“出售矿泉水”的招牌倒挂着。就在这个破售货亭旁边,维克托正在同莉莎告别。
  他久久握着莉莎的手,情意缠绵地看着她的眼睛,问:“您来吗?您不会骗我吧?”
  莉莎卖弄风情地回答:“来,我一定来。您等我好了。”
  临别的时候,莉莎那双懒洋洋的脉脉含情的棕色眼睛又对他微笑了一下。
  莉莎刚走出十来步,就看见两个人从拐角后面走出来,上了大路。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矮壮的、宽肩膀的工人,他敞着上衣,露出里面的水手衫,黑色的帽子低低地压住前额,一只眼睛又青又肿。
  这个工人穿着一双短筒黄皮靴,腿略微有点弯屈,坚定地朝前走着。
  在他后面约三步远,是一个穿灰军装的佩特留拉匪兵,腰带上挂着两盒子弹,刺刀尖几乎抵着前面那个人的后背。
  毛茸茸的皮帽下面,一双眯缝着的眼睛警惕地盯着被捕者的后脑勺。他那给马合烟熏黄了的胡子朝两边翘着。
  莉莎稍微放慢了脚步,走到公路的另一边。这时,保尔在她的后面也走上了公路。
  当他向右转,往家走的时候,也发现了这两个人。
  他马上认出了走在前面的是朱赫来。他的两只脚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样,再也挪不动了。
  “怪不得他没回家呢!”
  朱赫来越走越近了。保尔的心猛烈地跳动着。各种想法一个接一个地涌上心头,简直理不出个头绪来。时间太紧迫了,一时拿不定主意。只有一点是清楚的:朱赫来这下子完了!
  他瞧着他们走过来,心里乱腾腾的,不知道怎样办才好。
  “怎么办?”
  在最后一分钟,他才骤然想起口袋里的手|枪。等他们走过去,朝这个端枪的家伙背后放一枪,朱赫来就能得救。一瞬间作出了这样的决定之后,他的思绪立即变得清晰了。他紧紧地咬着牙,咬得生疼。就在昨天,朱赫来还对他说过:“干这种事,需要的是勇敢坚强的阶级弟兄……”
  保尔迅速朝后面瞥了一眼。通往城里的大路上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没有。前面的路上,有一个穿春季短大衣的女人急急忙忙地走着。她不会碍事的。十字路口另一侧路上的情况,他看不见。只是在远处通向车站的路上有几个人影。
  保尔走到公路边上。当他们相距只有几步远的时候,朱赫来也看见了保尔。
  朱赫来用那只好眼睛看了看他,两道浓眉微微一颤,他认出了保尔,感到很意外,一下子愣住了。于是刺刀尖立刻杵着了他的后背。
  “喂,快走,再磨蹭我就给你两枪托!”押送兵用刺耳的假嗓子尖声吆喝着。
  朱赫来加快了脚步。他很想对保尔说几句话,但是忍住了,只是挥了挥手,像打招呼似的。
  保尔怕引起黄胡子匪兵的疑心,赶紧背过身,让朱赫来走过去,好像他对这两个人毫不在意似的。
  正在这时,他的脑子里突然又钻出一个令人不安的想法:“要是我这一枪打偏了,子弹说不定会打中朱赫来……”
  那个佩特留拉匪兵已经走到他身旁了,事到临头,难道还能多想吗?
  接下来发生的事是这样:当黄胡子押送兵走到保尔跟前的时候,保尔猛然向他扑去,抓住他的步枪,狠命向下压。
  刺刀啪嗒一声碰在石头路面上。
  佩特留拉匪兵没有想到会有人袭击,愣了一下。他立刻尽全力往回夺枪。保尔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枪上,死也不松手。突然一声枪响,子弹打在石头上,蹦起来,落到路旁的壕沟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