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和玻璃瓶(第4/5页)

“谁?”余军警觉地朝四周张望,除了树梢上有风跑过,什么也没有。兰梅看了一眼碎玻璃,转身就往山下走。

回到家里,只有娘在,她兴冲冲地在裁剪红纸。兰梅问:“爹和哥哥呢?”

“他们不是去拔秧了吗?”娘的注意力并没有从红纸上脱离出来,她拿剪刀在纸上曲曲折折地剪着,剪完了一抖,一个红喜字从她手中蹦蹦跳跳地弹了出来,“好看吗?”

“不好看!”兰梅话中带了气,一转身又出了门。

那天晚上,余军进了屋,打开电脑,兰梅想凑过去看山外的样子,被爹娘叫住了。娘这一次说话带着商量的语气,那语气软和得跟刚蒸好的米饭似的,她说:“你们的日子挑好了,等你满十六岁,你跟你哥哥就把酒席办了?”

兰博笑嘻嘻地又过来拉手,兰梅犹豫了一下,竟然把手缩了回去。她看到哥哥确实年纪大了,这本来应该是爹的年纪。自己也长大了,再这样摸手,让兰梅觉得有些恶心。

爹顺势打了兰博的手说:“没个正经,现在在谈正事呢!”爹又转过头跟兰梅说,“小梅,这件事,爹和娘都盼望了十几年了,再不办,我们也快入土了。”

“我还小!”兰梅无处可躲,突然无师自通地替自己辩解起来。

“不小啦!隔壁王婆婆第一次嫁男人还不到十四岁。”娘着急了起来。

“可是我还想再考虑一下!”

娘几乎坐不住了,被爹拉了一把,爹知道这个事越逼越糟糕,他说:“那今天先不谈这件事了,不过爹要告诉你,晚上别往陌生人跟前凑,那不是一个姑娘家该做的事。”

“知道了。”兰梅气嘟嘟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余军的电脑电源线突然被兰博扯了下来,照片正在飞,屏幕一下就黑了。余军一扭头,看到了兰博怒气冲冲的脸,他手上抓着电源线问:“你动了我的瓶子?”

“没有,你交代过,我不会动你的瓶子。”余军心里虽然也有怒火,但压住了,他平静地说。

“我怎么相信你?”兰博就像头发怒的公牛,仿佛随时都可能冲过来。

“没有就是没有,你爱信不信!”

门被推开了,“我可以作证,他一整天都在外面,没动你的瓶子!”兰梅走了进来。

“我少了一个瓶子,放那里的!”兰博说着,几乎要哭起来。

“少就少了,改天再去水库捡几个回来。”爹跟娘也进来了,他们安慰着儿子,总觉得这是一件轻描淡写的事。

房间里又布满了乱糟糟的土话,大家劝得毫无章法,一边是海水,一边是火焰。

天井那里传来了泼水声,透过窗户,兰梅看到余军只穿了一条短裤,像浇花一样把井水一勺一勺地往头上浇,水声“哗啦啦”响,看出去隔着毛玻璃,但一身白晃晃的腱子肉还是让兰梅心悸不已。她赶紧从窗户旁矮下身,发现自己的心快从胸口跳出来了。

又是“啪”的一声,一个玻璃瓶碎了。

兰梅听到声音,从窗户前站了起来,她看到余军惊愕地看着自己。兰梅红着脸说:“不是我扔的。”

余军尴尬地笑了笑说:“看来我不太受欢迎啊!”

“不是的!你穿上衣服嘛。”兰梅急得直跺脚,余军突然也意识到被一个姑娘这么看着确实有些不雅,他慌忙地擦干身体,穿上了衣服。

余军回到屋里,兰梅就跟了过去,她见余军收拾着行李,问:“你要走了吗?”

“不走怎么行?下次玻璃瓶飞到我头上来了。”余军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也认为这有点临阵脱逃的感觉。

“你还没给我看山外的照片呢。”兰梅顾左右而言它。

“你要看?”余军看着兰梅问,“现在吗?”兰梅点了点头,余军犹豫着要不要把装入行李包的电脑再翻出来,他说,“我这段时间不走了,不过得从你家里搬出去住,你到时候来我那里看吧。”

“那你住哪里?”兰梅着急地问。

“得找块地,平整点的,晚上要背风,我带着帐篷呢。”余军指了指行李包中一团橘红色的帆布说。

“我带你去!我知道地方。”兰梅想到了山腰上废弃的石屋。

“你还是别去了。”余军凑近了小声说,“背后有双眼睛盯着呢!”

“让他看,我就要去。”兰梅回答得很坚决,有种拧上劲较真的感觉。

这时,窗外又一个玻璃瓶碎了。

“你哥哥呢?”

“一个人去拔秧了。”

“昨天他闹成那样,难道不担心这会让他抓狂?我一听那玻璃碎的声音,心里就揪一下,好像砸碎的是你哥哥的心。”余军困惑不已。

“他们从来没有把他当正常人对待过。”兰梅咬了咬下嘴唇。

“我走了,你别出来了!”余军带上了门,悄悄地走了出来,感觉像在撤退。跟兰梅的爹娘告别的时候,余军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最尴尬的事,两个老人的脸都拉成了铁板,看到他背着行囊走出来,连句像样的话也没有。他们就这么冷冰冰地看着他,余军说:“这两天打扰你们了!”兰梅的娘松动了一下脸部的神经,脸色因为紧张的对峙而红了起来,她的目光向地下看,躲避着正面而来的尴尬。

“这是这两天的伙食费和住宿费,意思一下,我走了。”余军把钱放在了椅子上,发现自己脸也烫得厉害,他想赶紧抽离这尴尬的气氛,但却被兰梅的娘叫住了,“我们不要你的钱,拿回去!”她手上拿着余军放下的钱,递了出来,眼睛还是看着地下。

“不不不,我哪能白吃白住呢?……”余军说了一半,那钱就撒到了地上,是兰梅的爹夺过去,扔出来的。

这时候,兰梅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她挽住余军的胳膊,冲她爹娘发怒道:“你们干什么?”这一吼,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喝住了,余军想把胳膊从兰梅手中抽出来,发现被拽得紧紧的,这几乎等同于立场和宣誓。

“我白养了你十六年!”娘说着,就抹眼泪了。

余军再次想挣脱胳膊,他说:“别这样,你娘哭了。”但兰梅的手还是没有一点松动,她冲出来就意味着下了决心,只有这一次机会她还有自主权,丧失了就再也没有了。她说:“她不是我亲娘,他们逼我嫁给我哥哥!”

气氛再次僵住了,爹的脸上有了慌乱的蛛丝马迹。余军鼓起勇气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婚姻自由已经好几十年了,你们这样做不对的,犯法的,会坐牢的!”

两个老人顿时慌了神。这时候,兰梅的哥哥从屋子外面闯了进来,看到兰梅拉着余军的胳膊,他愣了一下,他又看看自己的爹娘,发现他们不知所措地站着,他不知道接下去该干什么好,“呼呼”地喘着粗气。过了一会儿,他径直跑到楼梯边,换上了一双雨靴,急匆匆地像条黄狗一样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