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麻雀叽叽喳喳开始上宿,“噌”从一个树头飞向另一个树头,不时跑到大棚草帘子上啄着一些秕谷,旁若无人地看着村民陆陆续续从大棚里出来,收工回家。

“大家先别着急走,每一组在收工前一定把草帘子放下来。不然,一棚菜一晚上冻完了。我说小河崖王翠珍和范宝兰,你们俩昨天就忘了放草帘子,幸亏老范看到,我们帮你俩放下来。还有,大家看好,草帘子都是一个个排起来的,卷帘机卷着的时候可能不一致,要随时用手整理好。”我强调说。

“好,大家快回家吧,吃完饭回来开会。”看着每一个大棚在“轰隆隆”的卷帘机响动中缓慢地放下来,并且整理好,我说。

“好,今晚开个会。主要内容是大棚承包和一些规章制度建立的问题。”晚上,在科技园值班室,我召开23人的职工会议,除了我、刘积晓和从种子站调来的刘加亮,其他都是临时从附近村里雇来的村民。“哎,小房,怎么缺着刘积晓和王彦?哪去了?”

“去吃饭去了,说是一会儿就回来。”小房说。刘积晓这个酒鬼经常拉着王彦喝酒,在家里实在没人陪,就用筷子蘸着啤酒让6岁的儿子陪着喝,久而久之,他6岁的儿子一次竟能喝一大杯,气得他老婆大骂他把儿子也培养成了酒鬼。“李书记,来了。”我正要打电话,小房低声说。一会儿,刘积晓和王彦东倒西歪浑身酒气闯进来,刘积晓靠我坐下,酒味烟味扑鼻而来,我厌恶地皱着眉头挪了挪身子,王彦则走到值班室的最里面靠着墙迷糊。

“好,继续开会。现在,大棚都建成,菜全部移栽长势旺盛。12个大棚,我们没法大锅饭集体管理,我们经过研究决定:每两个人承包一个大棚,科技园统一管理提供基本的设施用具,每个棚责任到人,大棚未见收入之前,由科技园每月发给300元基本工资,大棚见效后,从大棚收入中按30%提取额外奖金。大家回去商量决定是否接受承包,不愿承包的,科技园予以辞退。总的来说,我们还是集体管理,因为你们不可能掏出6万块钱完全承包一个大棚,如果大家有愿意的,这样更好,这是一个事情;再一件事情,就是关于科技园建立健全规章制度的问题,我已经写好科技园基本的规章制度,主要包括人事管理、大棚管理、财产管理、资金管理等,下面我把这些规章制度逐条和大家学习……”

“最后,我再强调一下科技园安全问题。除了每一个棚锁好外,每天晚上两人轮流值班,以免东西被偷……”

我刚说到这里,从值班室最里面传出了一个粗重的醉醺醺的声音,“偷资金的都有,何况偷东西?”王彦在里面嘟囔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喝酒来迟了,我本来就带着气,现在王彦说这样的话,明摆着是说我贪污偷资金,可科技园自建设以来,资金都是镇财政所管理,荆镇长签字,我只是定期整理单子,由夏世建去财政所报账。想到他们是郑务聚的亲信或亲戚,想到我受的那些窝囊气,我一股冲动,面包服一扒,“嗖”三步跳,那么长的值班室也不知怎么就迅速过去,一脚重重地跺在王彦身上,王彦猝不及防,穿着防寒服像个大皮球一样被塞进了双层床里面。

“说,你再说!”我喘着粗气,想跳起来第二脚,“李书记,别这样,别这样,消消气!”我还想再踹一脚,小房和老范跑上来把我拉住。

“李书记打老百姓了!”

“听说昨天晚上李书记在科技园把王彦打了!”第二天,党委大院沸沸扬扬。我对此置之不理,他妈的,这一脚,我就要踢出去,踢给郑务聚看。我要不踢出去,我就是贪污犯,我不背这个罪名。“倚天照海花无数,高山流水心自知。”他妈的,我这一脚不踢出去,我就是默认偷了资金。

“李书记,那巴西旱稻怎么办?堆在我们种子站都没地方放。今年不值钱啊,卖都卖不出去,还不好吃。”我在党委碰见宋和风。

“你先放着再说吧!”我说。

“李书记来了啊!”我在楼下碰见郑书记,他若无其事地和我打招呼,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李书记,什么时候去养殖基地看一看,小富养的羊很一般,到这不仅生下的羊羔没活,连老羊还死了三只。”杨禹善碰见我说。我突然想起刚忙活科技园,把老杨的养殖基地都忘了。

“你老杨直接负责基地,我只不过分管,你要管好啊!”我有点莫名其妙的烦恼。

“李书记,改天你去看看,咱们商量商量怎么办,我打着个2万的借条在财政所呢。明天冬至,晚上和小房到我家来吃水饺吧。”杨禹善说。

“不去了,明天晚上轮着我和小房值班。”看看党委没事,瞎转一圈回科技园了。

“小房,你去桂荣饭店要两斤水饺,带点蒜瓣,今天冬至我们俩这样吃算了。刚才老宋打来电话让我们俩到他那里吃饭,我说不去了,我们要值班。”这是1999年冬至晚上,让我一生刻骨铭心的日子,它成了我人生事业的分水岭。佛学讲大彻大悟,人的一生是很难说的,谁也不敢说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甚至一生都糊里糊涂,但冥冥之中,又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在驱使着你走向某一种命运。或许这就是命运,你或多或少地能有所改变,但你改变不了它本质的东西。

“小房,把剩下的水饺放到厨房里,明天早上热一热。走,我们出去转一转。”拿起手电筒,我们两个披衣出门。旷野里一片静悄悄,除了值班室门前一盏昏黄的电灯,在孤寂的黑暗中无奈地发出微弱的亮光,周围全被黑暗吞噬着,只有远远3公里外犬吠相闻,给人烟火的生气,好一片静静的天籁之音。

“你说,都什么时候了,天突然这么暖和?小房啊,日子真的好快,转眼间,我下来一年了,你也半年了。唉!就这样忙忙碌碌过去了。”我拿着手电筒四处乱照,不禁感叹。

“李书记,这天不正常啊!得准备点塑料薄膜,以防下雨。”小房说。

“可这一亩多地的大棚,得买多大的塑料薄膜,这不成了重新扣棚了?!”我说,“小房,你早点休息吧,我看会儿闲书,一个人待会儿。”回来后,我对小房说。

房间里根本谈不上暖和,只是有点暖意。为了御寒,我开着一个小电暖气,但仍无法与寒冷的冬天相对峙。不像党委还有暖气,虽然烧得不好,像一个哮喘病人没有规律,但总是比这旷野里强。野外寒冷潮湿,加之新盖的平房,潮气太重。记得大棚刚刚建起时有一次重感冒,高烧卧床不起,小房去了高密进货,我躺在床上,只觉周身似火呼呼燃烧,没有爬起来的一点力气。窗外是人喊马叫在运土垫棚(由于大棚施工后完全破坏了原来的熟土层,只好发动全镇老百姓按片从外地运土,将大棚垫上半米厚的熟土),我想喊但像塞了棉花团喊不出来,最后勉强拿起手机。等到卫生院来医生用上药退烧后,从此落下了病根,只要是感冒就先腰疼。这就是自己的青春,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就这样无谓地奉献给乡镇,可价值呢?价值何处?插上电热毯,我用被子把自己包成一个团,给修打完电话,象征性地和她寒暄一番。到如今,我们之间,已经不如门前的一汪方塘那样有活力了,只是寒暄而已。随后拿起枕边《道德经》权作孤寂之夜聊以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