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有个女孩叫朱美(第4/6页)

“你好,让你久等了吧。”

果然是朱美,我一听见她的声音,马上认定果然是朱美。

“刚来。”我这么说,其实我已等了有半个小时了。

她说:“咱们进去吧。”

于是我和她走进了紫竹院公园。园里的一切是那么新鲜宁静,我曾无数次地来过这里,却没有一次像这次激动不安过。

我说:“你以前来过这里么?”

她说:“当然。”

我说:“你自己?”问这话时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她说:“当然不是。”我笑一笑。她也笑一笑。

后来我们进了园中园,这里比外面清静多了,再后来我们就坐在一簇新鲜的绿竹下,太阳温暖着我们。眼前是一池清水,清水上浮着荷花叶子。

我说:“你知道齐白石么?”

她说:“当然知道。”

我说:“当年齐白石就在这里画虾写生,园外那条路就叫白石桥路。”

她说:“我还知道前面魏公村还有白石墓呢。”

我说:“是么,我还从没听说过。”

她很骄傲地笑着。

我说:“你家离这不远吧。”

她看着我。

我补充:“要不,为什么你对这这么熟。”

她笑了,没说远,也没说不远。

这时,日影渐渐在头上移着,世界极静,恍似一切都睡了过去。半晌,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一阵风吹过来,有几根头发在她眼前飘浮着。我在风中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芬芳。她坐得离我很近,大约也就是十几公分的样子。我心里挺激动,试探地向她近前又移了移,她对这一切似乎没有任何反应,我的胆子大了一些。把手伸过去,搭在她的肩上,她对这一切似乎期待很久了,把头偎在我的肩上,她的头发撩着我的脸颊,弄得我浑身痒痒的,这次我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缕芬芳,我似乎醉了,在这春天的紫竹院里。她似乎也要睡去了,偎在我的胸前一动不动。我们就这么静默着,时光悄然流逝,转眼又到了黄昏。她似突然从梦中醒来似的说:“我该走了。”

我说:“是么,过得这么快。”

当我们俩向园门口走时,我恍似丢失了什么东西,心里空空的、怅怅的。走出园门时,我才想起还没有约定下一次呢。

我便立住脚说:“下一次,还在这么?”

她犹豫了一下,立住脚说:“我这阵很忙,你给我打电话吧。”

我说:“行。”

她从兜里掏出一支小巧的圆珠笔,又拉过我的左手,在上面写下了一串数字。然后说了声:“再见。”便翩然而去了。我恍惚地站在街上,看着她青春的身影消失在车流人流中。

那天晚上我躺在办公室的床上,久久睡不着,窗外的月光光洁明亮。

我就想,朱美是从哪里认识我的呢,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呢?我就想到曾出入过几次大学里的文学社团,给他们讲过课,也参加过几家刊物的颁奖会,照片也曾在刊物的封二或封三上出现过几次。这么想着便有些释然了,也许朱美读过我的作品,通过这些方式认识了我,然后和我接触。我真的为朱美感动了。我又想起她留给我的电话号码,我借着月光看着左手心里那排秀气的阿拉伯数字:6013355。看着看着,这一串数字,变成了朱美的影子婷婷地向我走来。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

从那以后,我每天晚上都要给朱美打上一气电话。三楼我们头儿的办公室就有电话。门是锁着的,碰锁上有一条缝,我用皮带把锁捅开,再把门锁上,于是整个办公室就成我的了。

每次都是朱美接电话,我一听见她的声音就知道是她,她一听见我的声音,同样也能听出是我。我黑着灯,在电话里和朱美聊天,仿佛朱美就坐在我的对面。

每次和朱美聊完天,心里都有一种畅快无比的感觉。可静下来的时候,我会莫名其妙地想起我老婆,现在她在干什么呢?我不是多么思念她,而是因为有了她,我和朱美之间这种来往,我总觉得怪对不住朱美的,好像我欺骗了她。

有一天,我回到了久别的家里,家里的一切摆设依旧,仿佛我刚出了一趟差,又回到了这里。

老婆仍在床上睡着,毛巾被里露出一只丰满的大腿,我站在老婆床前,觉得一时竟口干舌燥。不知什么时候,老婆睁开眼睛看着我说:“咱们的事什么时候办?”

我醒悟过来,老婆这么说完,我的心一下子透亮了许多,仿佛我对这话期待了许久似的。于是我无比镇定地说:“你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办。”

老婆说:“明天。”

我说:“好,就明天。”

老婆说完,转了个身又睡去了。那条光洁的大腿仍露在外面,我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心想,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再看它了,以前它是属于我的。

转天,我和老婆来到了离婚办事处。原来她早就安排好了,办事处里有个老太太,是她同学的母亲,真是熟人好办事。我们上午领了表,填好,又分头各自回单位盖上章,下午就把离婚证书领到手了。按规定,要等上三个月的。我就想:这世道,也真他妈的了。

我和老婆走出办事处,心里一时竟说不出什么滋味,我又仔细认真地看了几眼老婆,我们毕竟相亲相爱过,到现在她仍然清晰地记得我们曾去过紫竹院公园一共十八次。我最后又叫了一次:“老婆。”她看了我一眼,很妩媚地冲我笑了笑,然后伸过一只手说:“再见。”我只用指尖碰了碰她的手,便转过身各走各的路了。

那天晚上,我又和老K在小酒馆里喝酒。

老K又说:“为了我们曾真诚过,干!”

我说:“干!”

老K说:“人呢,这辈子真他她不易。”

我说:“说容易就容易,说不容易就不容易。”

我们又举起了酒杯,两只杯子清脆地碰在了一起。

老K说:“朱美还好?”

我说:“好,很好。”这时我又温馨地想起那串阿拉伯数字。我想,明天无论如何要见她了。

这时录音机里又响起那首叫《小芳》的歌: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

长得好看又善良

一双美丽的大眼睛

辫子粗又长

……

那天晚上我们双脚高高低低地走出小酒馆。我回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三楼用皮带捅开锁给朱美打电话。

这么晚了,朱美好似一直坐在电话机旁等我的电话,电话刚响了一声,就听见朱美的声音,她说:“你好!”

我说:“你好,明天……我要见你。”

她说:“什么时候,在哪?”

我说:“八点,紫竹院南门。”

她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