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杨槐父母

伏生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回了一趟家,伏生经常回家,没结婚之前,伏生有时会带一名分队的战士跟自己一同回去,他带这个战士也是高大奎特批的,按着当时的规定,只有营长回家省亲才可以带勤务员。高大奎为了让伏生回家的感觉隆重一些,便派了名战士陪伴在王伏生的左右。这一切当然都是缘于伏生神枪手的地位。王伏生号称国民党319团的第一枪。

每次伏生回来省亲,一庄人都会惊动的,虽然那时庄里经常过队伍,八路军、国军,日本军队有时也出来扫荡,他们对部队早就不陌生了,但每次伏生回来还是让他们感到亲切。伏生带着勤务员,伏生在家里说话的时候,勤务员就在门口站着,枪拄在一旁,让人感受到了威仪,伏生就慢条斯理地说话,一庄的人黑压压地把小屋挤满了,杨槐的父亲和母亲总是挤在最前面,他们看着伏生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儿子杨槐。

伏生舔着嘴唇介绍着和日本人打仗的经过,他举枪这么一射,击毙一名鬼子兵,又那么一射,又有一名鬼子兵倒下了。众人就拍着手抬头算计着,因为在这以前伏生的爸爸说过,伏生每杀一个鬼子兵就要奖励两块大洋,王伏生这左射一枪右射一枪的,眨眼的工夫就已经射倒十几个鬼子兵了,也就是二十几块大洋了,乖乖,伏生发了。慢条斯理,甚至说话还有些结巴的伏生在他们的眼里已经光鲜夺目了。一庄的乡里乡亲,抽着伏生从队伍上带回来的纸烟,吃着糖球,一下子便都心明眼亮起来。他们抽过了,也吃过了,用赞歌般的声音把伏生上上下下地都夸了,他们才一唱三叹地散去了,只剩下伏生的父母和杨槐的父母,以及香草的母亲。

杨父便垂下头,刚才众人夸伏生时他的脸就一红一白的,想到每次回来匆匆而过的杨槐,他就感到汗颜,别说伏生这么招摇地回来,每次都是大场面,惊动得一庄人都知道,杨槐每次回来都是偷偷摸摸的样子,有时在家里坐一会,看一眼爹娘,就又匆匆地走了。有几次,母亲想为他做顿饭,饭还没吃完他放下碗就跑去了。都是在队伍上干的,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这种差距困惑着父亲。

众人散去了,烟雾也散去了。杨槐父亲这才从裤裆里抬起头,小心地望着伏生,小声地说:伏生啊,最近见到杨槐了么?

伏生就笑一笑,点点头。自从队伍来到冀中,他们的319团和八路军的冀中独立团驻地并不远,也许是为了合作的需要,也许是相互着壮胆,总之,他们的驻地相隔只有十几公里。

杨父就又问:伏生啊,槐还好么?

伏生就抓抓头道:槐在八路军队伍上也是名神枪手,可八路队伍穷,打死鬼子多少待遇都是一样的。

杨父就沉默了,母亲就使了一个眼色让杨父回去。杨父似乎还想问点什么,这时也没情绪问了,蔫头耷脑地从王家走出来。回到家后,杨父就不停地叹气。

母亲就说:八路军咋就不给大洋呢?

杨父抬起头就说:赶明儿我跟伏生说说,让他给槐带个信,要不让他去国军那干算了,反正都是打鬼子。

母亲就一脸忧伤的样子。突然她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山带王把伏生带回来的大洋都埋到院子里了。

杨父吐了口痰又用脚蹍了,态度不明地又叹了口气。

这是伏生结婚前回来的热闹场面。自从香草去了趟319团和伏生完了婚,在队伍上住了几日,又回到庄里,王伏生的家门庭若市,经常有人到伏生家坐一坐,看一看,他们满眼内容地盯着香草的肚子看,他们期望香草在新婚里就会有所收获。

香草和伏生在队伍上完了婚,回来后便理所当然地住进了伏生家。香草的母亲自然也亲热地和王伏生家走动,有了伏生家的资助,香草母亲的病就日渐好转了,她的肺病渐轻,人也精神了许多,每次见到杨槐父母也总是亲切地打着招呼,然后拧着身子理直气壮地向伏生家走去。

杨父便直勾勾地看着香草娘走去,他又吐口痰,又用劲地用脚蹍了。回到家里,杨母就长吁短叹地说:香草是多么好的孩子,小时候她和咱家的槐好,这谁都知道,可她嫁给了伏生。

杨父就气吼吼地说:别叨叨了,我心烦。

杨母就不说什么了,只剩下了唉声叹气。

王伏生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一进村子蹄声便打破了小村的宁静,先是一群孩子拥出家门,雀跃着随在后面,接下来就惊动了一庄上的人,他们像过年似的,满脸堆着喜气,尾随着伏生的高头大马聚到了王伏生家里。

杨母站在院子里看到了这场景,扔下干活的家什,折回到屋子里,小声地说:槐他爸,伏生回来了。

杨父正在磨刀石上专心地磨一把砍柴的刀,他听了这话怔怔地望着杨母。

杨母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杨父就说:他回来就回来,你忙你的去和咱们有何干系。

杨母背过身子小心地走了。

杨父发狠地又磨起了刀。

王伏生骑回来的那匹高头大马就拴在伏生家门前的树桩上。马很不安生的样子,仰起头引颈长嘶,弄得杨父心神不宁。

王伏生这次回来,差不多庄上的人都惊动了,几乎全都来看了伏生。他们耳朵上夹着喜烟,嘴里嚼着喜糖,在太阳西斜的时候人群渐渐散去了。

黄昏时分,伏生突然推开了杨家的门。杨父和杨母正坐在院子里各怀心事地想着什么,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会儿伏生会来。他们僵僵地望着伏生。

伏生就蹲下来,把一包纸烟和一小包糖球放到杨父杨母的面前,小声地说:叔、婶,这是我和香草的喜烟喜糖。

杨母看一眼喜烟喜糖,又看眼杨父,这才说:伏生呀,回来了?我和你叔正商量着去看你哩。

伏生就说:我该来看叔和婶。

杨父咳了一声,杨母就不再插话了。

杨父仰起头冲伏生干干地笑一笑:伏生啊,这次又杀了多少小鬼子。

伏生说:好几个呢,不过这次我是和槐联手杀的。

杨母就急火火地说:伏生,见到俺家槐了?

伏生点点头。

杨父又咳一声,站起身冲伏生说:伏生屋里坐嘛,我和你婶该生火做饭了。

伏生就立起身说了句:我该回去了,香草把饭都做好了。

伏生就走了。

夜宁静着,杨父和杨母难受地躺在炕上,半晌又是半晌,杨母轻轻地说:他爸,要不和伏生说说,让伏生带个信,让槐去伏生的队伍上干吧,你看伏生现在出息的。

杨父突然吼了声:住嘴。

杨母就噤了声。

杨父说:穷有穷的活法,伏生有福就让他享去,咱家槐从小就命苦,那就让他苦。路是靠自己走。